大山里的母亲 ————简冰诗文之十六

简斌全

大山里的母亲 ————简冰诗文之十六      

　　

                                             简冰（恒章）

    母亲赶成我读书，加入党组织，成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这对于一位穷僻山区生育抚养了八个儿子的母亲而言，是一件非常艰难充满痛苦的事情！

   当我写这篇关于母亲的文字的时候，我的耳里播放着伤感深沉的卓依婷演唱的《妈妈的吻》！我的脑里百感丛集思绪万千，充满悔恨和懊恼，伤感和愧疚胀满我全身的血管！热乎乎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滴在稿纸上，我无法写下去。

    母亲生于民国十五年农历六月初四日，今年77岁。

     勤劳、俭朴、善良是母亲一生的品质。

打我记事起，我们的家就酷遭蹂躏，充满艰难和不幸。父亲在国民党干过伪事，六七十年代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成天头戴高帽，脖吊石头，跪高板凳，挨批挨斗挨打；家人株连，活动受监视，那简直是一个暗无天日荒唐透顶的世道，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以为新的灾难又将临头，全家人胆颤心惊地很快缩在一间光线黑暗的屋子里默默地听外面的动静，全家十口人都能听见彼此心脏咚咚的跳动。

母亲有很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无论父亲怎样受打击，家人怎样受株连，母亲总是默默地出坡喂猪种菜园，洗衣做饭摸家务，做她永远也做不完打我记事起，无论春夏秋冬，母亲每天都天不亮就起床先把猪子牲口喂好，再找菜弄饭，饭弄好我们父子九人挤在桌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坐在巷子门口一把黑旧黑旧的小椅儿上，用那双粗糙裂口的手洗那堆堆一脚盆衣服——一个特大的木脚盆，一家十口人总是周而复始的换衣服，天天有换，天天要洗。那年月家里穷得光光溜溜，根本买不起肥皂，母亲总是到处打柴皂角，方圆十多里，凡有皂夹树的地方，就有母亲深深的足迹！打不到柴皂角，母亲就用灶堂里干净的草木灰泡洗衣服。一盆衣服洗结束总要晾长长的两竹杆。这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扛着薅锄从我家门上上工去，相好的乡亲们就亲切地喊道：“周有美，走哦——！”母亲就跑到厨房用双手在锅里把半冷不热的包谷面饭捏一大砣，一面扛着薅锄爬上坡路，一面气喘吁吁嚼那干巴巴的面饭。打我记事起的六十年代末直至八十年代初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几十年来，母亲就一直这样天不亮起床、打早工做饭、赶时间洗衣、一面出坡上工一面嚼光饭。那年月，劳动力扣得特别严，不敢旷工，误工轻者惩工分，重者扣帽子挨批斗，何况，我们一家十口人，就父母两个劳力、八个吃闲饭的？

很多的时候，因欠口粮款，全家人的生命粮分在生产队仓库里不准背回，最终让老鼠吃掉。多少回母亲给大队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情说：“怪我命苦，生恁么多，扯娃娃摊，娃子们长大哒会交清口粮款的，求您们开恩，给点儿救命粮！”然而，那些铁石心肠的干部们丝毫不动侧隐之心。反而说他们养活闲人养够了！

母亲咽下屈辱，忧郁而呆滞的目光里总是浮出一种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情绪，默默地永无止境地挖野菜采野蒿维系我们八个儿子的生命！

粮食就是生命，在那种年份被我们体验得入木三分千真万确！

母亲是伟大的！“伟大”不只指伟大的人物伟大的事业，更多的是指那种朝着正义的希望奋力抗挣的民族精神！母亲撑着铁骨养育儿女成长，难道这不是一种民族精神吗？！

1970年深冬的一天，母亲一手一脚喂养多年支撑全家吃盐点亮的那头母猪被活活拖死（那时猪崽2元一头），一张皮囊躺在猪栏里，全家人都十分伤心，如同失去了一位亲人一样，围着猪栏伤悲地哭泣，母亲哭得锥心泣血！

在那暗无天日的处境里，我们家畜生与人相依为命，生命的价值无贵贱高低之分，哪怕是一头猪或者一只猫一只狗，都是死不得的！

1974年是父亲挨整的顶峰时期，冬夜，贫下中农在大队部生一个很大的地火团团围住，父亲则在批斗台上弯腰九十度立着，父亲脚前刻意燃着辣椒面，熏得父亲简直透不过气来，咳得要命，最终染上结核病。在父亲挨整雪上加霜的时候，六弟放羊不慎羊吃了队里黄豆，民兵连长简风全举报，说六弟报复共产党。父亲又罪加一等，被贫下中农轮流换班昼夜批斗，眼看父亲整的不行，全家人就狠狠地打骂六弟，六弟难以承受那种来自家里和外界的压力，在一场大病之中悲惨地死去。他死后遍身都是紫乌的铜钱一般的暗斑。如果在现在六弟是决不会死的，那时候我们全家人确实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本地医生不敢同我们往来，不敢给六弟看病，害怕嫌疑株连，公社卫生院根本不可能去。清晰地记得，六弟起病头两天思想非常沉闷，不愿说自己的病情，总是以极强的毅力克制和坚持，第三四天病情加剧，出气直吼，体温发烫，第五六天直说糊话，只喊“幺妈！”（我们唤母亲为“幺妈”），第七天他就死了。他是1974年古历2月15日的后半夜永远离开我们的！当时我和七弟八弟都比较小，由于熬得很辛苦和不太知事，都睡了，睡梦中突然被四个哥哥和父母悲惨的哭声惊醒，我们心里一震，顿时觉得天塌了下来。没有任何外人在那黑暗的寒冷的深冬的后半夜来到我们家中安慰我们。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呼天呛地，哭得披头散发，母亲声声凄切悲惨地哭喊：“我的儿呃，你是不得死的人呐……！”母亲找了几件破旧的衣裳把六弟收殓好，几个哥哥共同找来木板，钉了一个木匣子，全家人共同用钩绳和木杠，打着火把在后半夜将12岁的弟弟送到水井湾安埋掉。从此，我们八弟兄破群儿了一个！

从安葬六弟那天起，母亲就变得更加目光呆滞、行动呆痴、形容枯槁，母亲每天傍晚都要编一根草绳，用竹筒和桐油做一个亮筐儿给六弟送去，把亮筐儿支在坟前，把草绳搭在坟脊点燃，说这样一是给六弟壮胆儿，免得他孤单害怕，叫做“送亮”；二是防止一种专门吃尸体的七麋子打洞伤害六弟！母亲整整这样送了一百天，农村叫死者“满百日”。

精神的屈辱和生活的重负，使母亲从那时起就过早地步入了衰老之路。

我们八弟兄都是母亲用攀带一个一个背大的，母亲背成了一身劳伤，背成了一个驼背，背成了一生的疾痼劳，70年代中期，母亲不到五十岁，可身躯就严重变形了。四十多年来，一遇天气变化，劳伤就发，肩腰腿手就剧痛麻木难忍。我亲眼见过多次母亲疼痛麻木得数头数脑地嘤嘤哭泣！我给母亲买过很多骨刺消痛液、木瓜丸、泡药酒，可都不凑效。医生说，积劳成疾的病难以治好。四十多年来，母亲一直蜷缩着睡觉，她根本伸不直，形体那么小，看上去多么可怜！多么心痛！

母亲共生十三胎，存活八胎，有五个孩子均在解放前后抚养到五六岁活活拖死或饿死。为了养育十三个孩子，母亲做怪了手。母亲的手完全变了形，手掌缩曲，手指弯弯拐拐，木木爪爪，不听使唤，卷不拢来。

母亲一生十分疼爱子女，虽然自己7岁就做童养媳，是个文盲，却特别注重对子女的培养和成长教育。她常说，娃子不管聪明与愚笨，都是自己身上落的肉，十个指杆儿个个疼。六十年代中期大哥怀章初中毕业，居然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宜昌师范（现在的三峡大学），这对于我们黑暗的家庭来说，是一片曙光，是一颗救星。然而，大队长简风茂一口咬死拒签意见办手续，绝不准大哥上师范，他说，“反革命分子”的儿子只能起来一个压一个，哪能上师范？！

大哥气得要跳河自杀，母亲数次给简风茂下跪求情都被严厉拒绝，最终还是母亲投石问路跋涉数十里山路找到公社书记，没想到，正义而善良的公社书记舒世凯签字批准大哥上师范。母亲揣着手续回家，次日把家中积攒多时的九个鸡蛋特意送到公社书记手里（那时鸡蛋5分钱一个），以示厚谢！母亲一生就只去过这两次镇上（公社）。

那年月，宜昌至兴山没有公路，大哥上学都要靠脚步走完那三百多里路程，母亲就日夜扎底子给大哥做布鞋。生活极艰难，大哥上学没粮带，母亲只好把黄豆叶晒干揉成面给大哥带上，当炒面充饥。一次，一阵风绞来，把一团簸黄豆叶面吹得一干二净，母亲和大哥捧着团簸哭了一场！

我在镇上读中学，每周回家拿一次菜，每到星期日后半夜，我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总被刀砧板上的切菜声和锅铲碰锅的炒菜声惊醒，那是母亲又在用了细心给我准备一周的生活，天擦亮，母亲就轻轻声叫我起床，吃完香喷喷的炒鸡蛋饭，母亲就拧上行李送我赶早上学，送过邓家山，又送白畈坡，多少个大清早，秋雨绵绵雾霾粘稠，母亲总要站在一个最险要的地方，隔着大雾喊我，用那世上最慈爱最虔诚只有母亲才会有的那种声音呼唤着送我，直至我翻过大山喊不音。

七十年代末恢复了高考，我立志考学，人托人宝托宝在湖南钻得一套复习资料，日里生产队劳动（那时劳动力扣得很严），夜里点松明和桦瓜树皮做亮，通宵达旦复习，母亲问我一直这样苦熬夜是为什么，我给母亲解释，我要考学，母亲并不认为我下学多年考学没有希望，而是竭尽全力鼓励我，给我创造条件，在队里劳动歇息的时候，母亲总要钻进林子捡松油、刮松树皮和桦瓜树皮，晒干后供我通夜复习照明。那时吃面条和鸡蛋简直是稀奇，母亲总要打苦主意攒几个鸡蛋或弄点挂面，在深夜弄了我吃，补身子。

1979年我参加全国高考，居然考取了师范。母亲高兴得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母亲说，我和大哥考取学洗去了她多年淤积在心的屈辱、委曲和冤枉；母亲说，从此，她心里亮了，走路抬得起头了，再也不害怕别人的白眼和欺辱了；母亲说，她就是再苦再累甚至为了我们而拖死，她都心甘情愿！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母亲一生非常仔细和俭朴，没有穿一件像样的好衣服，似乎永远穿着那件她永远也穿不完的天蓝色卡叽布偏褡襟衣服（这是母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八十年代中期，我们一大家人的经济情况都相应好转一些，儿女们都给母亲买了衣服鞋子等等，可母亲怎么也不穿；去年五月我去北京，特意在长城上为母亲买了一根拐杖，以祝愿母亲长寿，母亲总是舍不得用，用报纸缠好保存着。她总是说我们七个儿子七个家，儿子媳妇孙子重孙总计五六十口人，家大口阔挣个钱不容易，吃饭是大事！

现在，七个儿子全部成家立业，有的远迁，有的出门做赘婿，有的工作在外，祖籍罗家淌现在只剩二哥和三哥两弟兄了，由于父亲和母亲一辈子性格不合，父亲跟八弟远迁生活去了，为了生活的方便和少给下人添麻烦，母亲执意要单独过。母亲虽然生育抚养我们八个儿子长大成人，受尽了千辛万苦和社会屈辱，但她却是一个非常自尊自重的人，为了儿女们的生存和命运，她什么都可以承受，什么都可以付出，然而，她再苦再穷是一辈子不吃下贱饭的！婆媳之间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不发生磨磨擦擦，母亲宁愿自己多受点亏苦，也不愿和他人在一起过那种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日子，所以，母亲一个人过！

母亲在灶前灶后转了一辈子，这六七十年来，没有半人替省她，现在老了，仍然靠自己一手一脚弄生活，除了她老糊涂老黄昏不会弄以外，更重要的是儿女们心下不忍，真正是时时刻刻牵挂在心。固然我们七个儿子儿媳对父母都非常孝心，但总觉到永远对不起母亲对我们的养育。羊有跪乳之恩，鸟有反哺之义，何况人呢？！

我参加工作20多年，苦于穷忙，自己的生活负担也很重，没有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服侍一天母亲，这一直是我心中放不下的事情。二OO二年古历六月初四是母亲76岁生日，我和妻子祖培专程前往罗家淌，给母亲苦苦做工作，劝母亲跟随我们安度晚年，母亲怎么也不肯，说我工资低，祖培又没事做，女儿珊珊快要上大学，文文儿靠买过日子，太不容易。我和祖培痛哭流涕劝母亲，母亲终于同意跟我们过日子，并积极配合我们收拾行李。母亲一生最大的财富就是养育了七个儿子，除此，什么也没有，行李中只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就是外祖父解放前留给母亲的一口黑黢黢的木厢。其余都是母亲寻常节节俭俭积攒下来的一些杂物。车子颠簸了四五十里山路，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水月寺镇。

我和祖培从街上把母亲单薄而杂乱的行李全部搬到六楼以后，我独自躲在阳台上，默默地哭泣了一阵，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我想，我们儿女们早已步入了21世纪，天天接受着现代文明的气息，而养育了八个儿子的母亲却还蜷缩在那种陈旧地传统的可怜巴巴令人痛心的环境里过那种孤独的生活！我们慎重地思索过母亲的生存生活和生命状态吗？！

我们租住在信用社六楼，对于年近八旬的母亲而言，楼层太高，母亲背驼得一直走路埋着头，腰疼腿疼的毛病数十年不见好转，每上下一次楼，母亲都相当吃力，所以，只好长时间生活在宿舍里。我从事新闻工作，又当负责人，每天总是早出晚归，为了谋生存，供给女儿读大学，祖培经营了巴掌大一个经销店，出了一天回寝室弄三顿饭母亲吃，其余时间都捆得很紧。时间长了母亲独自一人生活在宿舍，很孤独，很单调，真是天窄地窄，没有一点儿心理空间。母亲个子本来不高，加之驼背，更显矮小，站在封闭的阳台里望不见外面的世界，母亲就搭一把木椅，爬在椅子上勉强把头探出阳台，够着身子望望下面热闹的街道！多少次，我在街上匆匆来往，抬头望见母亲戴着深黑圆毡帽的头——仅仅只能望见母亲的头，我虽然和母亲互相亲切地望一下，会心地微笑，但我心里却异常酸楚——母亲，您为养育我们十三个子女，自己的身躯到头来萎缩弯曲成这个样子，天下的母亲都是像您这样吗？！

母亲苦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她总是闲不住，每天给阳台上的花松土浇水，收收捡捡，实在苦闷得没有办法，母亲就爬上七楼楼顶，把别人扔在那里的乱木条锈钉子都捡回来，哪怕钉子没有什么用处，她总觉得烂掉太可惜。母亲都要用刀背把锈钉一枚一枚砸直，再好好儿地装在一个小小的纸盒里，放在阳台的窗台上，并认真强调，搬家的时候不能忘掉更不能再扔掉那些钉子；乱木条呢，母亲就用砍刀很吃力地一点一点劈成非常细小的纤纤儿，晒干后用方便袋什么的装好，让我们发炉子的煤火非常容易！就这么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深刻揭示了母亲勤劳、节俭、善良的优秀品质！

冬天、我们上班前总是给母亲把炉子的火升起来，然而，只要我们一走，母亲就把风门关严，她一辈子没烤过煤火，不懂得炉子是要通风的，所以，常常是火关熄了，自己受冻，直到我们发现再生火；多少个夜晚我们回家，母亲不开灯，就坐在一团漆黑的宿舍里静静地等我们，为了节约用电母亲就这样异乎寻常的刻薄自己。

母亲跟随我们过日子的期间，我和祖培很注意让母亲吃饱吃好穿暖穿好。有时，我因事在外面吃饭，回家总要为母亲买上馆子弄好的美味菜食让母亲吃。无论有多困难，我和祖培总要隔一段时间买点新鲜鱼肉什么的，好好儿炖烂，疼爱母亲。

水月寺的冬天寒冷夏天凉爽，为了母亲冬天睡得暖和，我们给母亲买了一床电热毯，母亲怎么也不用，她说过去引我们扯娃娃儿摊睡了几十个冬的光竹席，现在垫几床套子蛮享福了；给母亲买了一把质量上乘的塑质的伸降躺椅，然而，由于母亲严重驼了背，身躯蜷曲，个头儿很小，不能像常人一样很随便地坐上去，得吃力地往上爬，即使坐上去了，椅子也显得很空荡。

有三个细节，再过一千年我也不会忘记，当时令我心里发颤发震：去年冬，我给母亲洗衣服，母亲一件白色衬衣，褶褶皱皱纵皮拉干的，咋看起来，像七八岁孩子穿的衣服一样大小，在搓领子的时候，我才发现领子已磨破多年，是母亲自己亲手用导火索外面的编织线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缝补的，针脚绞成索；洗完衣服，我赶紧到街上给母亲买了一件蓝色的棉织内衣和一件比较厚实的棉衣，次日早上我给母亲换衣服，又发现，母亲几十年来系的一根又粗又黑的裤腰带，居然又是用导火索表面的编织线搓成的。导火索只有六七十年代大集体年月生产队农业学大寨改梯田普通人才能接触到，肯定是那年月母亲在队里劳动时，在地里拾到的放过炮的废线，再把表面那层结实的编织线抽下来积攒着，直到三四十年后的今天，母亲仍然用着它；母亲的一条短裤，还是用六七十年代做被面的大花布手工缝成的，我暗暗数了数，上面有32个大小补丁，都是母亲自己用针线密密麻麻缝补的。那么厚砣砣的，怎么穿呢？！

这三个细节使我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使我很快想起一部电视剧中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无论怎样艰难，母亲是从不向子女伸手的！”使我更明白了“世上只有瓜连籽，世上只有藤缠树”古训的真正含义。我既体感“子欲孝而父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也懂得“自古忠孝难两全”的缺憾！生活的经历和感受告诉我，“孝敬、孝顺”只能是儿女们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其实是一种子虚乌有的东西！

几个在家种地的弟兄们，尤其是二哥三哥四哥七弟八弟，他们在父亲衣食住行身体照顾等多方面实实在在付出了很多很多，我们在外工作的几个骨肉同胞十分感谢他们对父母的深切关心！如果没有他们对父母的贴心照顾，也许我们在外的几个兄弟工作不会有这样顺利，有这样出色！我们今天能拥有一份工作，除了母亲的养育，更有在家种地的五个兄弟的竭力支持！我和大哥深深地感谢他们五个兄弟对出门在外的两个骨肉同胞的太多支持、太多关心和太多付出！

忘记历史是最大的悲哀，不吸取教训是最大的耻辱！我们八弟兄就我和大哥参加了工作，均从事教育工作14年后，大哥被组织提拨到国家行政机关工作，我被组织提拨到新闻单位从事新闻工作，当负责人，我俩都加入了党组织。没有犯过任何大小错误，始终保持着清醒和谨慎的头脑，奋命工作；始终保持着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改造自我，与人为善。母亲勤劳、俭朴、善良的品质在我们身上得到了继承，我想，这就是我们对母亲的孝敬、报答！对在家种地的五个兄弟的感谢吧！我们只能做到这些呀！

人的致命弱点就是不能把握自己，从而导致悲剧的产生和终生的悔疚。

如果说这一生我有犯罪史的话，那就是去年即二OO二年农历腊月的一天，这天天气晦暝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是一个极冷的日子，中午下了班，我回宿舍与往常一样，一面与母亲说亲热话，一面进厨房弄菜。由于平常工作中不顺心的事太多，苦闷和烦恼淤积太深，一时不开窍，与母亲没说几句话我居然大发雷霆，我摔了油坛子，砸了火炉子，母亲用她单薄的身躯尽力护着煤火旺旺的炉子，我从母亲怀中再次夺过炉子往地上摔。就在我夺炉子的那一瞬间母亲发出极度凄惨的叫声：“儿子啊，我的膀子！”

我吼母亲的声音大到不能再大了，我对母亲的心狠到不能再狠了，我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恨不得致母亲于死地，我只觉得我的肺要炸了，我决意跳楼，我告诫母亲，如果母亲再继续与我说下去，我就从六楼跳下去。

我对母亲从来都是非常孝心的，从本质上说，我决不会在母亲分中做出这样出格的过激的短寿的举动的，然而，我却做了，我太伤害母亲的心！是心理变态、心理病态还是忧思积虑苦闷烦恼积压已久的突然爆发？！我说不清，我不愿为自己开脱罪责而寻找理由！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母子冲突过后，我的脑子稍稍清醒过来，我主动给大哥打了电话，深刻检讨，并找来单位与我要好的朋友向斌劝慰我的母亲。我跪着给母亲深刻道歉，我伤心地哭着说：“母亲，儿子这样对待您，是要短寿的，是要遭雷打的。母亲，您这一生没有遭受过这么残酷而恶劣的大吼和人格的侮辱，母亲，儿子不是有意对您不好，儿子很苦，儿子也很可怜！”

一席话说完，母子俩促膝大哭一场，哭得很伤心！母亲说：“世上没有牛儿不柢母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得多你的心！我晓得你不好过，儿子啊，我很心疼你！”这是那年冬天我最寒心的一件事情！

打那以后，不管我怎样对母亲好，母亲都显得憔悴而茫然，目光呆滞，好像一只受伤的大雁途中寄宿在房主的屋檐下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多次正式提出她要回老“家”，不管我怎样向母亲深刻的道歉忏悔，母亲都要回老“家”！母亲总是说：“儿子，我跟你过了大半年，我才晓得你们搞工作的比种田的还操心还辛苦，你每天总是早早儿出门，夜里从村里赶回来，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你当单位负责人，很不容易，不是这儿的事，就是那儿找你扯皮，珊珊儿马上上大学，你们的负担很重，日子过得很苦，我不能长跟你们，时间长了我害了你们，我要回罗家淌一个人过！”

母亲的心灵很孤独，如果老是把母亲苦留在我们身边，最终委屈了她，害了她，我和祖培答应了母亲的要求。腊月二十五母亲就悄无声息收拾起她那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行李”，把她的寿衣包裹得好好的。母亲把我叫到她宿舍郑重地给我说了两件事，母亲说：“这口黑箱儿是我的嘎公（外祖父）留给我爹，我爹又留给我的，我留给你们，不起任何作用，但是个遗留儿（纪念），遗留儿不在东西好坏，不在起不起作用，主要在这个东西是我留给你们的。”说完，母亲把一大卷旧衣服一层层打开，从一个盒包里取出一卷发黄的用橡筋箍着的小纸包儿，平静地说：“这是我多年积攒的八百块钱，里头有几块钱还是七几年地质队在我们罗家淌探矿，我卖萝卜白菜葱花蒜苗儿攒的，翻年珊珊儿就要上大学，一年要一万多块，你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工资，到时候怎么搞哟，这八百块钱好好儿给珊珊放着，供她上大学！”

我的心顿时刀割般难受，刺痛刺痛！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

一位含辛茹苦饱经风霜的母亲，一位文盲的母亲，一位憨厚忠实善良的母亲，她的感情原来竟是如此的深厚，她的思想原来竟是如此的丰富，她的灵魂原来竟是如此的高尚，她的心灵原来竟是如此的虔诚，我深感我这个所谓的国家工作人员的儿子显得太单薄、太轻浅！怪不得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工作的苦闷和烦恼，居然在年近八旬高龄的老母亲面前畜兽不如的发泄情绪，不管我是怎样的无意识，天地不会宽容我，人性不会宽容我，在母亲份中，我永远罪孽深重！

简朝阳

母亲总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