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

简国志

记忆中的父亲

      今天是西方人过的父亲节。女儿提前三天就对她妈妈说回来给我过节，我开始以为是我的生日呢！可按我们老家的规矩，四十来岁的人一般不过生日，只有36岁或60岁以上的老人才过生日的。孩子回来后，才告诉我，今天是父亲节！呵呵，孩子心中有爸爸，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说起父亲节，我就想起离开我们十年的父亲了。
    父亲生于公元1931年11月23日农历辛未年十月十四，故于2004年9月4日农历甲申年七月二十日。父亲不用公历，一生只用农历，我们也称阴历。父亲说他生于民国二十年，他对儿时的记忆十分深刻。很多年后，他还记得第一次出远门时，到十五公里外的镇上欢庆抗战胜利的场面。
    父亲上过两年私塾，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会记账，曾经当过生产队的记分员。父亲除了会记工分，他还会记肉码。肉码是农村杀年猪时，将屠夫分解的猪肉用竹签蘸墨汁在肉皮上记下斤两的数码，这是一种只有那个时期的老人才能看懂的数码。我曾经跟父亲学着写这些数码，但时间久远，我也忘记了。父亲还对村里所有人的生日和各家家谱具有超常的记忆力。在老家的村子里，只要他认识的，叫得出名字的人，别人属什么，家里有哪些人，其家族系统是哪些人，跟谁是亲兄弟姐妹，父亲能一口清。甚至很多过世多年的人，只要与父亲打过交道，他也能记得这些内容。
    父亲一生辛劳。解放前，十六岁就与母亲结婚，结婚不久就与大伯分家，而后盖了三间瓦房。就为这三间瓦房，父母借了很多债。接着，就是农村的土改。如果不是土改，我家盖房子的债不会还那么多年。土改中，生产队将我家的田产和农具耕牛一并入社。虽然田产不多，农具也就那些，但无条件充公，这是父亲一生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因为我家的田产，都是爷爷和太爷爷他们几代人省吃俭用，勤扒苦做，一分一毫地积攒起来的。为什么上面政策一来，这些靠勤劳积攒的东西一家伙就不属于自己的呢？在大集体时代，由于我家孩子多，劳动力少，几十年的时间里，全家人基本没有吃过饱饭，穿过暖衣，用水深火热、饥寒交迫来形象一点不为过。到了我有记忆的那几年，我们家还是长年吃不饱饭。一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人只能吃发霉的红薯干磨成的面加野菜充饥。我上小学的五年，一天也只能吃两顿饭。孩子如此，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就更艰难了。父亲对当年土改的不理解，最集中的表现是，在我参军入伍提干后，他居然用我寄给他的钱，把当年被生产队没收的一间两层楼的土房子和很多农具买回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的！
    父亲一生节俭。我的记忆中，他就没有穿过新衣服。父亲对饮食从来没有什么讲究。除了吸烟外，他几乎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父亲吸烟不吸纸烟，他一直吸自己种的烤烟，用水烟袋和烟斗吸。父亲吸水烟袋跟母亲共用的。听说他们至所以吸烟，是为了抵抗饥饿。
        父亲性格耿直，爱打抱不平。记得生产队大集体时，他最看不惯偷工耍奸的人，常常因为提意见得罪过不少人。父亲耿直的另一方面，就是从来不偷东西。在大集体时，很多人喜欢夜里偷生产队的东西，父亲不做这些。他也教育我们，穷要穷的硬榜，决不做小偷，决不做见不得人的坏事。
    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他的家教方式就是打。在传统的观念里，父亲信奉棒打出孝子。我很小就比较调皮，也挨过父亲不少打。父亲打人，通常用巴掌打屁股，或者用细绳和细条抽屁股。他认为，只要不用硬物件伤着骨头，就打不坏。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上初二时，因为没有衣服穿，裤子破了知道害臊而逃学。父亲刚开始以为是学校放假，在学校老师传话让我上学以后，他才知道是我在逃学。父亲愤怒了，二话不说，捡起一根竹条就往我身上抽。我从家门口往后山上跑。我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撵着抽。一直到我答应上学为止。现在想起来，幸亏父亲的那次“毒打”，否则我就不可能有机会上高中。
    父亲一生没有挣多少钱，因为他为了养育七个儿女根本没有机会挣钱，加之大集体时代更不允许农民有任何财产。父亲一生创造的财产就是三间大瓦房和后来置备齐全的家俱农具。父亲守信用，一生很少欠账。但借钱了，说什么时候还，一定什么时候还。我的记忆中，一次借钱是为大哥筹备婚礼，向生产队借了100多块钱。另一次是我上高中时，为了筹集70元的学费，向别人借了几十元钱。在为我筹集学费的那年夏天，父亲愁白了头。父亲挑着自己种的辣椒到管理区几个吃国家粮食的单位，几分钱一斤求别人买。
    我离开老家参军入伍，父亲已经60岁了。父亲与母亲性格不合，他们结婚的50多年，也是吵闹的50多年。但他们虽然吵闹了这多年，也没有见过他们闹离婚。母亲走后，父亲很孤单，我曾经将父亲接到部队小住过一段时间。那几年，我爱人下岗，孩子幼小，我的小家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父亲从我那回老家后的第三年就走了。父亲走的时候，是一个大雨的早晨，他去看洪水有没有冲着庄稼，可能是路太滑，父亲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是一个生育九个孩子并将其中七个孩子养育成人的男人。 他的一生，除了过年三天，绝大多数的时间在田地里干活。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他的苦难与国家的苦难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新中国，中国农村所有的苦难他都全部经受。中国农村和农民所有的不公平待遇，都在父亲身上得到体现。父亲是农民，也是公民，但父亲一生只有劳动，没有节假日，没有养老金，没有退休费，更没有医疗保障，总之，没有其他任何国民待遇。
    父亲走了，他是带着他们这一代农民的苦难和不公平待遇离开人世的。
    父亲节这天，我写了一些零乱的记忆怀念父亲，不知所云。我只希望父亲来生不再做农民。
   

简贵强

时代与时代不同

简斌全

向父亲们，向那些为子女们遮风挡雨的男人们致敬！

简国志

简贵强 发表于 2015-6-22 02:33
时代与时代不同

谢谢浏览！

简国志

简斌全 发表于 2015-6-22 06:09
向父亲们，向那些为子女们遮风挡雨的男人们致敬！

谢谢浏览！

简泽宇

我是农村人，见到太多憨厚老实的农民父亲，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所谓文化，但一生都在为子子孙孙默默奉献，让那些虽在城市却无比自私官商父亲情何以堪！读完本文，非常感动，为国志公伟大的父亲点赞，为如山父爱点赞！

简竞璞

父爱伟大！点赞！

简国志

简泽宇 发表于 2015-6-22 17:11
我是农村人，见到太多憨厚老实的农民父亲，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所谓文化，但一生都在为子子孙孙默默奉献，让那 ...

谢谢泽宇公的点赞。这多年来，我常常为父母这一代人所经历的苦难而悲伤，也为自己没有尽孝道而自责。父亲生前一直对新中国的农村政策而感到困惑，也为当年的土改而不理解。在农村，如果没有邓公的开放，农村农民的悲剧还会继续上演。愿天下所有的农民父母不再经受苦难，希望中国的农村再焕发新的生机！

简国志

简竞璞 发表于 2015-6-22 22:20
父爱伟大！点赞！

谢谢竞璞公点赞和支持！

简恩承

父亲的艰辛善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