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一个病故在抗日训练营中的壮丁

简国志

     1943年，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前方战事吃紧，死亡惨重，战场急需补充兵员。国民政府紧急动员青壮年参军、参战，抗日救国。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能吃饱饭穿暖衣过小日子苟且偷生，已经足够了，普通人是不会主动报名参战的。外公也不例外。外公家境在当时还算是比较殷实的，两三亩地，两间瓦房，耕牛农具齐全，外婆贤能持家，三个女儿还都很幼小。对于家庭顶梁柱的外公而言，他没有理由离开温暖的家庭去前方打仗。但国民政府有令，抗日救国，人人有责。从县里到保甲都分配了名额，政府官员必须按要求，一级压一级，保质保量完成征兵任务。
        任务分配到了保甲里，外公的大哥是甲长，他这一家族里必须派一个人去当兵。通常情况下，如果只有一个名额应当由老大去，两个名额往后排。那时当兵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当兵要花钱找关系），那时要随时送死的，而且伤亡率特别高。当甲长的大外公当然知道这一危险性，他利用甲长的身份跟保长沟通后，把这一名额分配给了我的外公。外公没有儿子，三个女儿最大的是我母亲，当时不满15岁。在这样的情况下，外公只能服从国家召唤，离开家人，在政府干部的押送下（为了防止应征对象逃跑，当时拉的壮丁都是用绳子捆绑着的），交给上级，然后集中起来，送往襄阳抗日前线。
        我的老家在汉江北岸，日本兵因为汉江天然阻隔的缘故，没有踏进全县一步。外公他们被强拉走后，统一在郧阳一个叫茅窝的地方进行战前训练。这些训练内容，无非是基本的战斗队形、射击和其他作战常识等。外公被拉走的具体时间，我们至今也查不清楚。根据母亲的回忆，应当在麦收前一个月，公历3、4月份左右。外公被征走后，外婆天天在家里烧香，希望菩萨保佑外公平安。但菩萨没有显灵，大约两个月之后，郧阳传回消息，说外公在训练过程中患痢疾去世了！
        噩耗传来，对外婆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好端端的家庭，顶梁住没了。大外公是甲长，也是家族族长。他召集一帮人连夜步行往郧阳茅窝赶。因为是夏天，害怕尸体腐臭，不方便搬运，他们翻山越岭，过渡搭桥，逢人问路，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他们赶到茅窝。在与军方接洽后，部队的人只简单地把这批人死亡的情况作个介绍，然后让他们去认尸。当时和外公一起去世的有几十个人，估计是饮食不卫生，集体食物中毒导致的。这些死去的人，部队临时在汉江边的沙堆里挖个坑简单淹埋，防止感染其他营区。因为死人多，编号很乱，尸体已经膀了（肿胀之意），脸形根本无法分辨。此时，大外公想起外公幼时放牛过程中，腰部被黄牛顶过一个十来公分的伤口，据此终于在十多个尸体中找到了外公。
       搬运尸体的过程肯定比较艰难。那时没有公路，几个人抬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走在山路上，难度可想而知。抬尸的人心里都害怕，走路也十分小心。后来听人说，抬尸体之前，他们对外公说，“本业啊，我们来抬你，你别臭了我们哦，你要臭我们，我们就不管你了”。说来也真灵效，自从把寿衣穿了之后，臭味真的一点也没有了。大家的害怕的心就减少了，一路回来，没有什么大的障碍。外公被搬运回来后，大外公以客死他乡为由，坚决不让外公入祖坟。尸体被“秋”在外边好几天。外婆生性要强，她说外公是为抗日而牺牲的，与普通在外面死亡不同，不让他进祖坟肯定不行。双方僵持不下，后来在保长的干涉下，外公还是被埋进了祖坟里。27年后，终身守寡的外婆跟外公合葬在一起，至今两人只有坟，没有碑。
       外公叫李本业，大外婆一岁。外公的生卒年月只有父亲和母亲记得，我们也听父亲和母亲生前讲过的，但我们当时感觉外公参加的是国军，而且是被拉的壮丁，远没有参加红军，参加八路军、新四军这么光荣，这么感觉自豪。所以，我们当时听父母讲的时候都没当回事。前天打电话给大姐，但大姐只记得外婆的生日，因为大姐跟外婆有深厚的感情。大姐说，外婆生于农历庚戌年冬月初六（公元1910年12月7日），故于庚戌年腊月二十一日（公元1971年1月17日）。外公的生日和去世日期不祥，根据推算，外公可能生于公元1909年某月，故于公元1943年大约六月份，终年34岁。
       外公是病故在抗日训练营中的一个壮丁，他没有忧国忧民的崇高情怀，也没有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他只是三个女儿的父亲，鄂西北山村里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的男主人。但他的死，却是中国伟大的抗日战争历史上牺牲的数百万伤亡军人中的一员。外公的死算是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华民族和中国家庭带来灾难的一个有力的历史见证。
       牢记历史，珍爱和平。国家不安，百姓受难！
        

简斌全

这也是一种牺牲，同样值得尊敬！没有草根们的血沃黄土，那里又能产生可歌可泣的英雄？

简国志

简斌全 发表于 2015-8-17 15:19
这也是一种牺牲，同样值得尊敬！没有草根们的血沃黄土，那里又能产生可歌可泣的英雄？

外公的死，让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民族的苦难与家庭的苦难联系得如此紧密啊！

简仲茁

家族的悲剧，民族的悲剧

简恩承

向为抗日捐躯的烈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