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冰诗文之十五

简斌全

简冰诗文之十五

民歌唱昭君

湖北省兴山县地处鄂西边陲，是长江三峡西陵峡北侧的群山之地，也是养育汉明妃——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的家乡，这里巴楚文化在此沉淀、交融、撞击，积淀了丰富的民间文化遗产，特别是独具特色的五句子歌、兴山民歌、叙事古歌有异常的丰富的储备及蕴含。兴山，“因环邑皆山，县治兴起于群山之中而得名。”自古至今，这里山高沟深，环境闭塞，因此也较好地保持了这里的民间文化，所以说兴山民歌及叙事古歌是人间、地理、环境发展的产物，昭君故乡的人们热爱昭君，怀念昭君，因此，反映在兴山民歌中，就有许多叙事体的昭君民歌，就有充分地反映在兴山民歌之中。

  笔者在近几年下乡采访及采风文学活动中，对兴山民歌中关于昭君题材的民歌进行了挖掘和搜集，通过挖掘和整理，这些叙事民歌就可以反映昭君故乡人对昭君的怀念和热爱，也从一个不同的侧而映证了昭君诞生湖北兴山这一不容争辨的历史史实。下面就六首不同风格的民间叙事体民歌，做一个笔者个人的分析。

《王昭君叹五更》的民歌：

   一更里叹番王，汉匈两国动刀枪，损坏多少忠良将，指望与奴结成双，同到老来共久长，谁知女子是烈女，怎肯将身配番王？心如长江翻波浪，今生难见刘襄王。

   二更里来怨奸党，将奴人图献番王，无辜把人命来丧，终日生计在异乡，远隔云山树苍茫，埋怨狐群与狗党，奴有伤心对谁讲？每日吃的是生肉，杯杯饮的是酪浆，身处江南落北方，叫奴怎不断肝肠？

   三更里叹奴家，一对鸳鸯分两下，恩情惹得常牵挂，想起小姑娘的情，说我难逃番帮城，痴心妄想刘汉君，望穿双眼不发兵，明日河里把节尽，指望神圣来显灵，尸首送回中原城，阴灵也感菩萨的恩。

   四更里来祭上苍，愿天早降英雄将，领兵报仇平番帮，可笑番王好痴心，鼓里打坐不知音，催着奴家把香焚，胜似恶鬼来勾魂，恶鬼下贴把奴请，阎王殿上去超生，但愿我主施大恩，超度汉妃出尘伧。

    五更里来叹汉君，奴家为你把节尽，父母年老你看承，远隔云山不知音，只叫女儿配番王，终日为奴欠成病，寒窗冷被守孤灯，叹声汉王好狠心，把奴抛在九霄云。

   满腹冤屈诉不尽，番王走进西宫门，笑笑嘻嘻叫美人，当初为奴费心神，求神保佑许愿心，你有意来我有心，来到牙床共锦枕，明日白羊还愿心，鸳鸯枕上结朱阵。

   奴家心内如刀割，催命菩萨把我叫，空在阳世走一趟，心中难舍刘襄王，巫山云雨断肝肠，荣华如同三更梦，富贵好似九月霜，勉强打扮巧梳妆，番王一见喜洋洋，马上就把车来上，热热闹闹到白洋，一还愿来二烧香，拜把天地向南国，番王内心喜洋洋，昭君心内如滚烫，将身坠落白羊河，贞节烈女永流芳。

   《叹五更》此种曲调是兴山民歌一种特有的形式，如《五更阳雀啼》、《五更偷情歌》都是这方面的代表民歌，过去古人把每夜的时辰分为五个时段，这是当时在钟表没有问世时，古人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以划分夜间的时段，并在人口相对集中的城市设有更夫这种职业，以打更的方式提示人们对时间的把握，看得出这首民歌，是以王昭君的第一人称“我”为主角，抒发自己悲叹和怨恨，以每一更的时间段为叙事载体，而唱歌人是想内心之中把昭君和刘汉王结成夫妻的，以此作为昭君婚姻美满和人生正宗的目的，所以歌中一是怨汉王无情，二是怨奸党犯上作难，二是怨苍天的无情，四是怨自己的命运多舜。从歌词中，虽然唱歌人是以王昭君的自悲自叹为发挥对象，也掺杂了唱歌人内心的愿望，是王昭君对远嫁匈奴的哀伤，最后，作者以王昭君和作者的一厢情愿，把王昭君嫁汉王不成，最后投河自尽，成了一位贞节烈女。这既反映了昭君故乡人对王昭君的悲剧命运的同情，也同时反映了封建社会人们对婚姻的看法，以为嫁汉王是正宗，嫁番王是她人生的耻辱，笔者认为这只是民歌创作者的一厢情愿，没有正确的思想观、历史观和价值观，所以这是这首民歌思想和艺术的局限性。

而另一首《王昭君闹五更》就有另外一种风味：

   一更里想当初，梦魂游动到京都，汉王白般宠爱奴，指望与你结丝罗，如鼓琴瑟永调合，狠心冤家丢下我，不念奴家受折磨，朝朝暮暮冷宫坐，眼泪汪汪流成河，红花少女有几多，一阵想起如刀割，叹声汉王我的歌，何日能出情网罗。

   二更里来叹自身，指望进京伴朝廷，谁知落入冷宫门，想起当日在家庭，父母爱如掌上灯，珍珠玛瑙样样有，绫罗绸缎色色新，羊肝美酒吃不尽，合家欢乐喜盈盈，到了如今恨不明，将奴丢入冷宫门，叹声汉王奴的君，全然不想梦中情。

   三更里叹双亲，枉费爹娘养育恩，早晚远离难奉敬，当初南郡别双亲，父子母女泪纷纷，如今已有半年春，每日城来无音讯，朝思暮想欠成病，谁人与我传书信，叹一声汉王好狠心，把奴抛在九宵云。

   四更里奴家好伤心，绣花房里泪沾巾，奴家终日守孤灯，肝肠断来断肝肠，青春妙龄守空房，可恨奸贼和狗党，用尽谗言哄君王，没到西宫结成双，先入冷宫受灾殃，只怪奴家无主张，不该将图献奸党，只望龙恩放奴归，免在冷宫受凄凉。

   五更里来梦初醒，宫门内外冷清清，玉兔西坠日东升，红颜少女多薄命，苦命奴家嫁汉君，哭哭啼啼好伤心，父母在家空想女，女在冷宫欠双亲，谁人与奴传书信，丢下琵琶弹不成，将它挂在宫门外，时刻思想出宫门，叹声汉王发善心，早日放奴转回程。

这首《王昭君闹五更》比之前一首，更具人性味，它通篇也是自怨自哀，悲叹不已，但它主要反映在王昭君进宫，不得见御，既有思恋故乡，思恋亲人，也有恨元帝的无情，恨朝廷奸党的阴险狡诈，而作者替昭君悲叹是要让元帝大发慈悲，好放昭君早日回家，以享天伦之乐，这首民歌主题，是民歌创作者的理想化，也不失于一种真实而美好的愿望。此首民歌情理交融，真切地抓住了王昭君内心的情感及当时心理状态，字字句句反映了王昭君当时在宫中的复杂心态，也是当时王昭君在宫里真实写照，以此可见一斑。

而非常有趣的是，在《王昭君叹五更》之后，又有一首民歌叫《刘汉王叹五更》，这首《叹五更》又有另外一种情调：

   一更里想妻月正东，一轮明月照皇宫，谁家弄箫花殿中，世间最苦是寒虫，声声不断寒夜中，想孤王，运不通，棒打鸳鸯各西东，实指望，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到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心不顺无不从，泪血染得满山红，时时难舍女娇容。

  二更里想妻月正南，昭君院内守孤单，擦眼拭目月光寒，夜怨哀声总不断，如蝉嘶鸣添愁惨，想孤王，命多寒，并蒂一对被拆散，实指望，银河可见双星河，南桥先已度百年，到如今，好似风筝断了线，被风吹在白云边，美人如同刀割断，初几月儿不团圆。

   三更里想妻月正西，伤心的话儿对谁提，暗中只把珠泪滴，屋漏又遭连阴雨，伤心偏遇杜鹃啼，想孤王，运不通，一连两处伤心事，实指望，日月齐明过到老，消却浴乱庆有余，到如今，昭君身故北国地，思恋南国命归西，三魂邈邈上瑶池，望妾望到何日止。

   四更里想妻月正北，独宿宫中泪悲切，望妻望得眼滴血，可叹世间离别情，怎能生死别？想孤王，遭不幸，锦绣鸳鸯失了群，好比鸟儿失了伴，一铳打得两离分，今日房中孤灯暗，何日银河度双星？

五更里想妻月平山，残灯一盏将孤伴，月落星稀霜满天。世间可叹离群雁，悲悲切切在云端，想孤王，命多寒，并蒂莲花被拆散，琼瑶池畔守孤单，江风偏打无缆船。

   这首《刘汉王叹五更》，虽说内容依然涉及昭君，涉及男女相思之情，但创作者牵强附会，把一个帝王描写成一个普通男人，而写帝王相思，且有贻笑大方之嫌，对于一个帝王，身旁不乏千娇百媚之女子，况且宫中美黛如云，后宫佳丽三千，而创作者把一个皇帝写成了孤单凄惨之人，而又对昭君如此相思，真有些让人莫明其妙不敢相信。很明显，创作者依照三峡地域民歌模仿山里普通男人相思，而这种模仿，把帝王想成普通男人，也因此削弱了民歌的思想及艺术魅力。

   而另有一首：《王昭君叹四季》却别开生面，民歌中王昭君以咏叹四季的方式，歌叹汉君，每段均引古人喻已，词情交融，思恋甚浓。

    春花三月清明到，百样花草都含笑，奴家青年无下梢（即无着落“下稍”为口语），昔日有个李三娘，身居磨坊等情郎，日间挑水三百担，夜间推磨到天光，咬辫井边救三娘，来到谷州结鸳鸯，声声叹来好悲伤，何日得见刘汉王。

    到得夏季三伏热，前世遭下什么孽，冷宫凄苦怎受得？昔日有个秦雪梅，书房相会小商宁（即商公子），公子得下相思病，卧床不起命归阴，雪梅吊孝守夫灵，天宫相会其夫君，叹声汉王奴的君，将奴丢在九霄云。

到得秋季秋风凉，银河织女会牛郎，七月七日结成双，昔日有个林英女，与韩湘子为夫妻，湘子修行终南山，撇下林妹受孤凄，后来得道成仙体，夫妻相会步云梯，叹声汉王无情义，梦中情义全不理。

到得冬季雪满山，鹅毛大雪下王关，寒衣冷被受孤单，当日有个孟姜女，他与范郎为夫妻，千里为夫送寒衣，哭倒长城十万里，想起汉王心衣乱，奴家原是薄命女。

    这首民歌借古喻今，情切意浓，有较好的艺术价值，但从历史发展和历史真实来看，昭君思恋汉元帝之前，而汉元帝并不知道王昭君这么一个入宫的宫女，所以对汉元帝把他说成是无情男人，就有些冤枉，这也只是民歌创作人主观臆断。此首民歌情词婉啭，表现一个女人自怨自艾，悲叹凄切的成份甚浓。

而流传在鄂西兴山、保康、房县一带的另一首民歌《昭君怨》，就有另一种味道：

    日落西山玉兔生，月儿高照少行人，粉蝶玩花去歇宿，黄莺儿树底来安身，下山虎归如山洞，山坡羊到晚入林，夜间舟旁岸贴水，杏花云铺满天庭；懒秀才回归书院，红娘子提点银灯，粉妆台梳头脱履，小桃红亲视真情，迎宾客吹弹歌舞，香妃娘报簪献情，沽美酒且助斯性，醉抚归寻觅佳人，孤雁儿成群合伴，点绿唇色比桃根，太师隐朝堂行礼，二郎神斩捉妖精，红绸袄穿在身上，着罗袍紫龙飞金，文武官朝拜天子，谒金陵万岁齐称。

    昭君叹罢伤心，夜静更深谁知音，皆因灾乱要脱身，门外来了救命人。

林后坐宫闷沉沉，耳烧眼跳不安宁，踏月游园散精神，内监前面挑银灯，宫娥彩女两边分，朝阳宫风凰亭，铜鹤台立中心，高楼紧对冷宫门，望月台上去散心，手扶栏杆侧耳听，忽听琵琶响连声，弹出一番凄凉情，昭君乐音弹得明，不知抱怨是何人，皇后娘娘不知情，立刻上前问根由。

   昭君抱怨告苍天，软禁冷宫受煎熬，骨肉分散在两边，汉王何日能见面？慢将琵琶丢一边，心中凄惶泪涟涟。

   按下昭君暂不唱，单表林后在宫门，耳烧眼跳不安宁，行走坐卧心又惊，睡在龙床不安神，不知出了啥毛病，林后宫中传旨义，唤进宫娥彩女们，宫娥彩女领旨意，迈步走进正宫门，呼唤之声没有停，不知为的哪般情。

   林后便把宫娥问，众婢有所不知情，哀家今晚在宫门，行走坐卧不安神，皓月当空夜如昼，哀家本想散精神，铜鹊台前听琵琶，冷宫咏唱王昭君，现有三宫并六院，无人来把本章申，昭君自进西宫门，冷守半年未见君，且那三宫六院内，未曾出现委曲人，今晚哀家好散心，不知何云好前进，因而只好传旨意，宣唤你们报信音。

   彩女宫中领旨议，开言便将千岁称，奴卑前去把本申，启奏皇上仔细听，听俺奴卑说分明，东南西北四方禁，日落西山关城门，娘娘精神不太振，起步游玩散精神，四面八方都能去，唯独东北不能行，北阁有座望月楼，高出数丈半天云，楼下有座铜青台，铜雀台下出妖精，青天白日鬼当道，夜半三更人受惊，皇后玉体若吓坏，奴婢性命难保存。

   皇上听吧细思忖，忙见林后问分明，娘娘实情都说尽，皇上猛然着一惊，立即降旨西宫内，铜雀台前见昭君。

昭君一见龙颜面，悲喜交割泪淋淋，只要能见君王面，总算了却梦中情，此尽弹唱开场语，详情且请往后听。

不难看出，长期生活在昭君故乡的人们，很早的时候，就有创作、传承、演唱怀念家乡的民歌，南郡秭归是屈原故里，也是汉明妃王昭君的故里，（三国时期吴景旁永安三年——公元二百六十年，才析秭归北界为兴山县），大家可以从这首民歌中，从中领略民歌风味的演唱味道，这首民歌以汉朝昭君进宫为典故，撰写的唱词，对仗工整，唱词文雅，书面用语颇有踩堂戏之雅韵，虽然本词只截取了昭君进宫的一个小片断，但该词读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有典型江南琵琶弹唱风韵，有情、有景、有心理描写，特别是对环境的烘托，更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可以说，这首经后世文人加工创作的民歌，是叙述昭君民歌的上品，也是昭君故里经典型叙事民歌。

   在昭君故里，自昭君出塞后，家乡人们念叨昭君，怀念昭君，为昭君的深明大义，自愿出塞和亲的壮举，并换来匈汉民族近一个世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太平盛世景象，对于国家和民族作出了巨大贡献，而对于昭君自己个人的命运，实在是一个悲剧，所以，故乡人的怀念，则是从她个人命运出发，所以，那些流传下来的民歌，大多则是哀怨、苍凉的，也同时反映了昭君故乡人民思想的局限性，这也是为什么兴山民歌在本地人听来，悲怨苍凉，充满着一种离愁别苦的情绪。

   本人仅就搜集到的昭君叙事体民歌，加以阐述，这些观点，只是笔者的一孔之见，我相信随着挖掘及申遗力度的加强，昭君的民歌，将在以后的创作、搜集、传承、挖掘之中将会有更大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