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持久的是疼痛

简宗际

－－－－谨以此文祭祀我的祖母

1

　　 我奶奶终于在本世纪开始的第五年的10月18日走完了她九十四岁的人生之旅，像是整个家族都盼望已久的那样，大家心中都“石头落地。”
　　 长长的岁月之河，奶奶在她的时光里终于划上了自己的句号。从此，她不在经受时光的打搅了，也不会引起我们这些晚辈的担忧与牵挂。奶奶的去逝，意味着一声惊雷，爆炸之后，声响四散而去。也就是说，以奶奶为支点，在半径很大的一个圆圈之内，很多亲戚都将会迅速的疏淡而去，再也不相往来。这是不争的事实，支点都没有了，怎么再能形成一个圆呢？
　　 很多早已没有过走的亲戚都来了，特别是奶奶的娘家也来了一群人。老姑奶奶走了，系在亲戚间最后的一根丝线也就彻底的掐断干净了，送上最后一程自然在情理之中。只是，怕是其中没有几个奶奶生前能认识的。应该说，奶奶的娘家，到此时只是一种存在的符号，不可能具体在哪一个点上，奶奶的父母、奶奶的兄弟姐妹早已在滚滚的时光之河中，消失殆尽。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就没有回过娘家，不是她不想回，而事实是奶奶早已有“娘”无“家”可回了。
　　 我第一次知道奶奶确切的出生日期是从先生写在她灵位上的牌子上看到的：1911年3月25日。看到时间后，心里一怔，不知奶奶是否知道在她出生的这一年，中国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革命，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即使在我的少年时代，奶奶往往也是小心地捏着一块银元，教我认袁大头，也没有附带提到孙中山的辛亥革命，只是对我讲：“这是袁大头，很值钱的。”
　　 为此，可以推断，在奶奶的生命中，从她一出生，就亲身经历着几千年来中国最激荡、最耻辱、最无奈的血腥岁月。相形之下，奶奶的人生岁月，就像这场运动中的模子一样，从此翻云覆雨，残流横断，历尽坎坷悲惨的一生。

　　2

　　
　　 奶奶姓邬，没有具体名字，灵位上写的是邬氏老儒人，生于我们豫南名镇泼陂河镇北边的邬家围子，离镇不足两里，进出镇里都要经过一座名桥：永济桥。永济桥建于明末天启年间，是石拱桥，共九孔。由于离镇很近，那时又是方圆百里的繁华之地，想必奶奶年幼时多次走过，自然也会在这座大桥上留下自己的脚印。我想，每年永济河春水暴涨时，桥下水流肯定十分壮观，喜欢热闹的孩子也肯定不会错过这个观赏的机会，奶奶在孩提的时候自然也当属如此，会站在齐头高的桥沿上双手扒着桥柱，眼巴巴地看滚滚西去的水流，只是奶奶不能预测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像这滚滚的流水一样，必将曲折百回、波澜起伏。
　　 我自小对永济桥有较强的好奇心，就是奶奶告诉我的，她说：“在最中心的一个桥墩上藏有一把斩龙剑”。还说在离桥不足千米的上游有一个龙潭，里面藏有一条瞎龙。具体传说请容我在此简述一下：早在建永济桥之前，永济河每年都要爆发两次洪水，一次在春上，一次在秋后，就是农村里传说的过灾尾巴龙。两岸人民受尽了洪水之苦。后来，来了一个道士，说，在此建一座桥，可以镇住。于是，全镇人民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在道士的指挥下，用了三年时间果然把桥建成了。说来也怪，就在道士在此修桥的三年里，一次洪水也没有发生过，龙也不过了。可是，道士终究是云游四方之人，怎么能长期守着一座桥呢？最后在临走之时，解下身上的佩剑，并画了一道符，把剑压在符上就飘然而去了。而龙嗅出了道士不在的气息之后，果然就兴风作浪，道士一去，它们就卷起一场滔天洪水，漫天而来，想冲跨这座大桥，两条龙行至桥时，一条在桥上，一条在桥下，目的是来个上下翻绞，一举冲跨大桥。那知，正在它们兴起之时，一道闪电快如白光，“嗖”地直向桥下的恶龙飞去，正在桥上而过的那条龙一看不对，就尾巴一卷，逃走了；桥下的那条就没有此幸运，正好让斩龙剑刺瞎了眼睛，在疼痛的逃亡之中，就地一坐，就在上游坐出一个龙潭来。
　　奶奶给我讲的这个传说让我十分的向往，多次趁河水干涸之时在桥下去找，只是可惜几米高的桥墩我怎么也爬不上去。当然，也不是我一个人好奇，知道这个传说的人都好奇，后来大家真的在一个桥墩上找出了一个圆圈，上面真的画有一支带弦的箭，而且，箭头直上游那个龙潭！

　3
　　
　　 留给奶奶在桥上流连的时间不多，不到十六岁，奶奶的父亲就把她嫁了出去。其实，应该说是换掉，甚至说是一桩买卖更为确切。这一年应该是民国十六年，也就是一九二七年，奶奶扎着两条疏黄的小辩，穿着对襟的小袄，脚下是双绣着一对鸳鸯的尖头小鞋，在锣鼓声声中就走出了邬家围子。奶奶就是这样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景和向往，既慌慌张张、又惊惊恐恐地撞进了自己的人生岁月。而且，这一走就是永不回头。

　　 奶奶用她自己为父亲换来了两斗“地”字号水田，就走进我大爷的家里。我大爷在家排行老三，住在离泼陂河镇北边十里地的一个小集镇上。这里值得重提一笔的是我大爷的大哥，是个乡绅，当时大爷的大哥不仅在伪政府中做事，而且还兼集镇一带的保长，相当于现在的副乡长兼村支部书记这么个官。但这在当时是很有势力，从奶奶不愿多提的往事中，奶奶说，大伯爷整天穿着绫罗绸缎，叼着旱烟袋，手持文明棍，进门第二天就让她下地干活，并且在全家吃第一顿饭因为紧张，打碎一个碗，大伯爷一震而怒，举起文明棍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打，直砸得奶奶的头上鲜血直流，可怜我的大爷竟然吓得战战兢兢，连一句讲情的话都不敢说。任大伯爷边打边骂，说，“你这个丧门星，进门第一天就打碗，肯定不是好货色”。谁知道，大伯爷真是一语成谶。

简宗际

此文是追忆我的祖母，写于几年前，文章有点长，就采取连载的形式，希望没有耽误大家的时间。

简斌全

欢迎简家人写简家事，长篇连载更欢迎！！

简宗际

简斌全 发表于 2016-2-3 13:25
欢迎简家人写简家事，长篇连载更欢迎！！

谢谢主编。

简恩承

高寿奶奶，生于改朝换代之际，长于军阀混战岁月，成家于共产党建军队闹革命初期。老人家在青春年代，可能是多磨难哦。

简宗际

简恩承 发表于 2016-2-25 10:26
高寿奶奶，生于改朝换代之际，长于军阀混战岁月，成家于共产党建军队闹革命初期。老人家在青春年代，可能是 ...

谢谢承哥！正因为有了上辈的苦难，才让弟弟更懂得珍惜，懂得人间的苦暖，写这篇文章时，弟弟也存暗暗眼湿。

简恩承

真情实意，体现字里行间。杰弟写文章，值得我好好学习。

简宗际

简恩承 发表于 2016-2-26 10:26
真情实意，体现字里行间。杰弟写文章，值得我好好学习。

承哥，学习谈不上！只是想写出心中想表达的意思，再次谢谢承哥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