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持久的是疼痛（2）

简宗际

－－－－谨以此文祭祀我的祖母

　　
　　 两年之后，奶奶才怀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大爹。大爹来的正是时候，也来的不是时候。一九三一年春节，大爹半岁了，这年正月初三，我的大伯爷领着他们兄弟四人一起到舅舅家拜年。大伯爷兄弟四人穿着绫罗绸缎，一路好不风光。走在豫南乡村很是招摇，而大伯爷就喜欢这种招摇。一带有名的乡绅走到那里人们都是点头哈腰打着招呼。试想想那种年代，乡村破落不堪，一路尽是饥肠辘辘饿殍遍地的苦民，即使是在春节期间，人们一样食不果腹，兄弟四人一路走来不打眼不招眼那是假的。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将是他们兄弟最后一次给舅舅拜年了。刚走到一个山边，忽然两边枪声大作，除了见识多广的大伯爷一愣之下，慌忙找个石墩躲藏起来，剩下的三人愣是没有反映过来，一一被枪子撂倒。当然，我的大爷也在其中。过去了好多年，我大伯爷才搞清楚那天不是土匪抢劫，是张国涛的部队在自相残杀（也就是张国涛发起的著名的鄂豫皖大清洗，红军高级将领高敬亭在这次清洗中被害）。兄弟三人就这样成了枪下鬼。
　　 我奶奶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昏了过去，虽然那个年代经常死人，人们几乎见怪不怪。但是，当一个家庭里直挺挺的躺着三具尸体的时候，而且是在正月初三！哪一个家庭能承受如此的打击？受了打击道是其次，关键是奶奶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大爹还在襁褓之中，这个家庭已经飘摇欲坠，家里在一天之内出了三个寡妇那绝对是空前绝后的，一个在当地人人羡慕的家庭就在正月初三这一天之后轰然倒塌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次的轰然倒塌，也就不会有我的父亲、小爹和姑姑们，接下来更不可能有我们这些后辈了，今天就应该是另一番情形。
　　悲伤之后的大伯爷仍然不会做亏本买卖，几个寡妇在那个时候是绝对留不住的，就是留住也是几张活口在家吃闲饭，这在当时粮食贵于黄金的年代，多一张口就意味多一份消耗谷物的机器。如何处置她们大伯爷在心里运筹帷幄，既要把她们一一赶走，而且还要收回当年的成本，并且还要赚上一笔。特别是对我奶奶，就是因为她进了家门，才带来了丧门之祸。醒悟之后的大伯爷根本不顾还在襁褓中的小侄儿了，抓住奶奶一天三顿，天天朝死里打，可怜不到二十岁的奶奶，头发几乎被大伯爷拔的精光，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懵懂无知的问奶奶：“你的头发是掉光的吗？”那一刻，奶奶的眼泪就刻不容缓的扑速而下，那片暗暗地伤口就像汩汩流淌的江河一样倾泻而流，从不间断！
　　 我爷爷知道我的大伯爷要卖掉自己几个弟媳时心喜若狂，买一个寡妇总比买一个姑娘便宜。这是我爷爷在心里的第一反映，再一个，由于他也认为和自己同姓，便更有疏通的余地，我爷爷知道，虽然大伯爷不怎么好说话，但总归是本家，应该不成为问题。当时我爷也兄弟六个，他排行老四，除了大爷、三爷婚娶之外，其余全是光棍一条！我爷爷在他的几个兄弟中，属于头脑稍有活泛之人，自己私下存有十几块大洋。在他认为，用这十几块大洋完全可以把我奶奶买回来是不成问题的，并对此十分有信心。
　　 谁知，托去的人回话说：“少了三十个大洋不谈！”爷爷心里一惊，整整少了一倍！这些大洋是他十多年偷偷积攒的结果，如果要买回奶奶，那还要等上十多年！当时我爷爷已经二十七岁了，这在当时十七八岁就完婚已经是光棍一条别无指望的年龄。但是，我毫不气馁的爷爷就是不知难而退，拗不过心里的那种悸动，非要把事情办成不可。为此，便瞒着几个兄弟，把家里唯一的耕牛和两斗“人”字号水田卖掉，再以自己换一年的长工终于凑够了三十块大洋。当然，当事情败露后他也因此被几个兄弟打得半死，遍体鳞伤的爷爷就以这种方式迎回了我奶奶。迎回奶奶时，爷爷已是家徒四壁，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
　　他终于带着奶奶逃走了！

　　我爷爷虽然是正正当当地把我奶奶买回来的，但是，他确因此有了仇人，而仇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几个亲兄弟。为了躲开他们的纠缠，爷爷领着奶奶开始了货郎生涯。虽然飘零他乡身无居定，但这终是谋生的好办法，也是逃脱的唯一选择。
　　就是在这段逃亡的日子里，爷爷给奶奶的生活带来了片刻的宁静，她不会再受到肉体的折磨，虽然日子过的十分艰辛，但爷爷还是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庭和奶奶，虽然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但奶奶的心情完全可以放了下来，并随爷爷一起飘零他乡遇风迎风遇雨淋雨。
　　 可是，我的大伯爷说过奶奶可能真的是那种克夫的妇女。1936年，在我父亲出生不到半月之时，正挑着货担走在乡村小路上的爷爷忽然碰上了一群部队，爷爷到死也没有弄清楚这群部队是红军还是蒋军，他被抓去了抬伤员，一路抬了两个多月，从大别山一直抬到江西。当他偷偷地溜出来一路星夜赶程，到家时已经是灯枯油尽，连吐三口鲜血。第四天，就死了。临终前，他交代奶奶，无论如何要把我父亲养大，然后送回老家，给他留下后人。爷爷再三叮咛，即使奶奶再走一家，也不要我父亲改姓，绝对不能改。唯有如此，才能闭上眼睛放心而去。
　　 我奶奶就答应了，并且兑现了对爷爷的承诺。在父亲一岁半时她又走了一户人家，这就是我小爷，还是本家。并在父亲三岁之后，奶奶把他送回了老家，让我父亲认祖归宗，然后就把我父亲留在我大爷（我爷的大哥）的家里。
　　至此，命运坎坷的奶奶才算真正的稳定下来。
　　小爷是个佃户，以租种外姓家的田地为生，这比和我爷飘零无落的生活要好一些，而且，小爷有的是体力，种田又是把好手，人还勤快，直到全国解放，打土豪均田地，小爷因为租种和居住在外姓家里而生根落户，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真正的农民！自己给自己种地给国家种地的农民。奶奶的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并接连生下我小爹大姑、二姑和三姑。由于生活的稳定，奶奶又去我的老家把我父亲接回来一起生活。
　　生活是很苦，很清贫，但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担惊受怕、飘零无定的日子，奶奶和自己的子女还是过上了一段相对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虽然小爷最终也于1966年去世，但这并没有影响即将步入老年生活的奶奶，或许是受了太多的磨难，小爷的过世并没有使奶奶失去分寸。这时，我的父亲和小爹，还有大姑二姑都已长大成人，就是最小的三姑也有11岁了。奶奶还求什么呢？除了第一个大爹不在身边，已经是儿孙满堂。那时，我大哥已经两岁了。
　　
　　5
　　
　　 算命的说过，我奶奶命硬，早年克夫，老年克子。

简宗际

祝福简氏所有的宗亲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简恩承

财大是好事，气粗能招灾。奶奶在苦难中坚强生活，精气神当歌当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