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初夏皖豫苏浙鲁冀京家族文化考察之旅（5）

简斌全

行江南佳丽境        游齐鲁圣贤区        览燕赵雄风地

-----2018年初夏皖豫苏浙鲁冀京家族文化考察之旅（5）

（五）西塘一宿、西湖半面、苏州一瞥

走出吴江档案馆，准备往汽车站去苏州，手机铃响，显示为杭州，接听，乃35年前在福建当兵的战友老白，电话邀我往嘉兴。我答说我在吴江。他说很近，一小时车程。战友美意却之不恭，遂往嘉兴，战友老白现为富商，豪爽一如当兵时，已约嘉兴、嘉善的战友，中午相聚。战友聚会，情满钱塘，尺幅难盛，永载心坎。

聚会后老白派车送我往西塘，他玩笑的说：你是文人，可去那里诗情画意，我这边星期一，事多，明天我派车送你到西湖与白娘子断桥相会。

江南水乡，多少回诗里、词里、画里、梦里，抵达的地方，今天能一睹芳颜，还真有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激动。

西塘，古名斜塘、胥塘，是我国首批十大历史文化名镇之一，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保护预备清单。古镇内至今保存完好明清建筑群，规模之大，保存之完好江南少有的。胥塘河穿镇而过，（相传春秋时期吴国伍子胥，引胥山以北之水直抵境内，故西塘亦称胥塘）街衢依河而建，民居临水而筑，有石桥27座、古弄122和千余米长的廊棚，“桥多，弄多，廊棚多”是其特色。

下榻的客栈在秀环桥附近，于是西塘之游就从秀环桥两边画卷似的展开：秀环桥是西塘镇上最高的石拱桥，桥联: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行——河中船穿碧玉环，桥上人步彩虹带——小桥流水人家，所遇皆景。

过秀环桥，沿河缓步廊棚，此时“天青色等雨”，雨已三点两点飘洒在胥塘河上。在古镇漫游，最好把身交给心，把心交给脚，不预设、可假设，随遇而安。

驻足桥上似成对仗，桥是景，人是景，看与被看皆成景——江南水乡的桥，美如斯亦每如斯。漫步曲巷果有平仄，古巷如老电影胶片，内中景点如醉园、西园、种福堂、纽扣博物馆、根雕艺术馆、木雕博物馆、酒文化博物馆等，皆成画面，又每于不经意处，让人有意外之喜。

西园是西塘古镇最有文化底蕴处，1920年冬天诗人柳亚子来西塘，入住西园并与西塘南社社友在西园摄影留念，题名为“西园雅集第二图”。古代文人聚会称为“雅集”，北宋元丰初年驸马都尉王诜在汴京他的宅第花园——西园，邀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蔡肇、李之仪、李公麟、晁补之、张耒、秦观、刘泾、陈景元、王钦臣、郑嘉会、圆通大师(日本渡宋僧大江定基)十六人游园。李公麟作《西园雅集图》，米芾书写了《西园雅集图记》，史称“千古第一胜会”比肩于东晋绍兴王羲之等人冠绝千古的“兰亭集”。上世纪初柳亚子在西塘西园同南社诸友聚会，以“西园雅集第二图”为名，正是对古人的追步。江山名胜，每因生发了人文才称得上锦绣。

在西园看到大教育家经亨颐的书法条幅：“春至人无想”，那一刻诗意瞬间弥漫。

出西园已是黄昏时分，雨丝风片，石皮弄小巷一线见天更觉悠长，有女孩撑着特有的江南红纸伞，如一朵行走的莲花，移过雨巷。青石狭巷雨如烟，红纸细伞人似玉——烟雨、小巷、小桥流水、纸伞、江南女子、色色应有，让人想起戴望舒的诗《雨巷》。于是直接用经亨颐的“春至人无想”作为切入点，题诗二首：

（一）

春至皆可思，人来何用想。

雨巷那红伞，今夜泊西塘。

（二）

少年梦曾到江南，记取诗里有丁香。
        陌上花开带露看，牵手共伞过雨巷。

天色渐暗，红红的灯笼亮在烟雨中，此时不论是站立小桥之上，还是漫步烟雨廊棚，西塘夜色远隔了都市的喧嚣，河边的客栈和往来的乌篷船摇曳着红灯笼，船上、岸上的灯光倒映在静静的水面上，船如行走在开满鲜花的河道里，阁楼上隐约可见有女对镜贴花黄，于是有题：

一帘烟雨共朦胧，欸乃声声满西塘。
        夹河楼台灯如花，花下红妆正当窗。

一夜淅沥，雨后初歇。8日起一大早，烟雨西塘最宜带雾看，于是在寂静的听得到心跳之晨，薄雾氤氲中立于环秀桥之上，眼前水汽轻抚的胥塘河，空寂的长廊、河边的树、河里的船，都在一片薄纱中如诗如画，那楚楚动人的娇羞、妩媚、慵懒，美得无法言喻，让人彻底沦陷，这一刻惟愿恍惚于这温柔的江南梦境，不复醒。

空巷起跫音，该走还得走，挥别西塘往西湖。

因是雨后，西湖空濛，叹曰：西子总在朦胧处。于是朦胧深处寻西子，坐游船先往湖中的三潭印月——所谓夺人眼目也！苏东坡言：“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西湖为杭州之眼，那么三潭印月即为眼中之睛也，向誉为"西湖第一胜境"，人民币一元纸币的背面采用的就是三潭印月。

舍舟登湖心岛，经先贤祠，主殿门上有一副长联，上联为：“岛中有岛，湖外有湖，通以卅折画桥，览沿堤老柳，十顷荷花，食莼菜香，如此园林，四洲逰遍未尝见。”

下联为:“霸业硝烟，禅心止水，阅尽千年陈迹，当朝晖暮霭，春煦秋阴，饮山水绿，坐忘人世，万方同慨更何之。”

原本康有为所题，毁于“文革”，现是康有为弟子萧娴所书。

往康有为题写的“竹径通幽”，有毛泽东手书康有为旧联碑，对康之长联有删改，圣人与伟人，对一泓西湖水见仁见智。

入九曲平桥，桥上有开网、迎翠、花架、御碑诸亭，岛上亭、榭、楼、台，石桥曲折有致，漏窗空灵深远，花木扶疏，倒影迷离，置身其间，有一步一景，步移景异之趣，人行画中人亦画。

从湖心岛复登舟，往雷峰塔。最早知西湖的雷峰塔，是小时候听到的白蛇娘娘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寺的故事。再后来是鲁迅先生的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知道法海躲到螃蟹肚子中成了“蟹和尚”，文章结尾：活该！很解气！眼前的雷峰塔是上世纪90年代重修的，仿宋建筑，蔚然大观，虽有湖山之胜，然终究于“襟上杭州旧酒痕”有些不搭。

坐电动车经苏堤，苏堤是苏东坡任杭州刺史时，疏浚西湖，并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为西湖十景之首，名曰"苏堤春晓"。胸有大格局者，着手成春，为东坡老子点赞。

逗留花港观鱼，清康熙三十八年，玄烨驾临西湖，题书花港观鱼，刻石碑建于鱼池畔。后来乾隆下江南游西湖时，又有诗作题刻于碑阴。碑分阳文和阴文双面，是康熙和乾隆祖孙两个皇帝分别题的字，双帝合璧，这在我国碑林中仅此一块。乾隆诗云:“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鱼身鱼嘬花，最是春光萃西子，底须秋水悟南华!”

由于游客常常抛掷食物，花港之鱼甚肥，甚有体大如小猪者，不复野性，濠上羡鱼之念全无。凡被豢养者，即被所豢夺其魄，精气神一去，终难逃猥琐。

花港观鱼公园内的蒋庄，却让我顿起崇敬之心。蒋庄最早是无锡人廉泉建的别墅，名“南湖别墅”，又称“小万柳堂”。廉泉之妻吴芝瑛与鉴湖女侠秋瑾为金兰之交，1904年秋，秋瑾离国赴日本留学，吴芝瑛在陶然亭置酒饯行，并作擘窠书一联以志别绪：“驹隙光阴，聚无一载；风流云散，天各一方。”酒罢，秋瑾拔刀起舞，唱日本歌数章。吴芝瑛命女儿以风琴和之，歌声悲壮动人，不亚易水之别。秋瑾就义后，吴芝瑛冒险收尸，葬秋瑾于西湖西泠桥畔，亲自书写碑文、勒石，并撰《秋女士传》、《秋女士遗事》等书，详记秋瑾平日行事、报国壮志和视死如归之大义。她还在秋瑾就义处绍兴古轩亭口建造“风雨亭”，在此建“悲秋阁”，题联:"英雄尚毅力，志士多苦心"。

民国时南湖别墅为蒋国榜购得后改建，遂称蒋庄，1950年蒋国榜邀国学大师马一浮入居此处，现在其地建有“马一浮纪念馆”。马一浮先生奇人也，学贯中西，有“儒释哲一代国学宗师”之称，他又是中国翻译《资本论》的第一人，而这本书对整个中国命运的影响，无需赘言。丰子恺曾忆及，其师李叔同（弘一法师）对他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书也不及马先生之多。”

早年我同现在已出家为僧的朱小华君常常一起研读先生的诗文和书法，先生临终谒语后四句，至今犹记：“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在花港观鱼处，忆蒋庄前后事，并能瞻仰马一浮先生纪念馆，真幸事也！

别蒋庄后往岳庙，从小听母亲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长大后诵读：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英雄的故事就已经深深铭刻于心。来到岳庙瞻礼英雄之塑像，祭奠英雄之陵墓，笑看几个丑类跪罪千年。至今发人深省地是“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名言，刻在石碑上，警示千年。

只有拂去花光浪影表面的风流时，才会明白支撑西湖风流的是那铮铮风骨。

走过千年等一回的断桥，才发现“断桥不断”，才发现大半天西湖之游，也未能识得西子半面。得意而不能尽欢，为下次机缘埋伏笔，遂题曰：

好山好水似佳人，相会不如相思长。

断桥不断应有缘，再窥西子另一半。

华灯初上时分抵苏州，翌日一早往拙政园，途中见老妪在叫卖花苞做成的手钏，顿时觉得这苏州古城有几分诗意。

苏州拙政园和北京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苏州留园为中国园林四大名园。购票时，有女孩上前问询：要导游否？摇头一笑：我读文征明的《王氏拙政园记》时，你还未出生。遂诵之：“槐雨先生王君敬止所居，在郡城东北界娄、齐门之间。居多隙地，有积水亘其中，稍加浚治。环以林木....凡为堂一，楼一，为亭六，轩、槛、池、台、坞，涧之属二十有三，总三十有一，名曰拙政园。”

拙政园为明朝御史王献臣所创修，文征明与王献臣交往甚密，园建成后，王献臣经常邀其宴饮、赏游，文征明数次为拙政园作画题词，遂有《王氏拙政园记》一文传世。王献臣死后，其子一夜豪赌，将拙政园输与他人。从明朝、清朝、民国迄今，数百年来数易其主，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繁华荒寂几番轮回，拙政园因时代更迭，世事沧桑，人、园、景亦不断的幻变，早非文征明笔下的那个样子。

入拙政园大门，穿过一空旷庭院，便是兰雪堂。唐朝李白有诗“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穿过兰雪堂，即可见由太湖石建构的山峰，高耸在绿树竹荫中，此为缀云峰。斯为"开门见山"，造园手法中也叫"障景"，起着引人入胜的作用。        靠山必枕水，缀云峰后有荷花池，时渐初夏，荷钱点点，鸳鸯数只戏于碧塘。池边有一榭半临水上，名为芙蓉榭。榭中立一灵璧石，奇瘦峭透，水榭门框上装一雕花圆光罩，透过圆光罩，前面的小桥流水，犹如一幅镶嵌在圆形镜框里的工笔画。临水的一面，为雕花的长方形落地罩，河水曲折蜿蜒，两岸繁花披离，也是一框成画。这是苏州园林中一种常见的造景手法，叫“框景”。

经天泉亭，往秫香馆，秫香馆长窗裙板上有黄杨木雕 48幅，据行家考证，一部为《西厢记》,另一部为《金玉如意》，雕镂精细，层次丰富，栩栩如生。在秫香馆柔如太湖水灿似江南花的苏绣里，一块雕刻山水亭台的青石，上面有一句诗“春风得月总琳琅”，让人玩味再三。归家考证，误也，应为“春风触目总琳琅”，是文征明为拙政园倚玉轩所题。

过绿漪亭，走游廊 ——二十五花窗，信步游廊随着漏窗的更换，园内的景色也在不断地变幻，如阅国画册页，也像过电影，中国园林称之为“移步换景”。

到梧竹幽居，匾额为文徵明所题，"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联为赵之谦撰书。坐“与谁同坐轩”，此轩宛然一扇。“与谁同坐？”，苏东坡曰“明月、清风、我”。

“绣绮”、“倚红”、“雪香云蔚”、“荷风四面”皆为亭也，还有见山楼、香洲、小沧浪、远香堂、倒影楼等，其名美若斯，其景若非身历者难为脑补。

渐行至一厅抬头看匾额：卅六鸳鸯馆，题署者洪钧，嗬，清末状元取赛金花者；“谁与王昌通消息，尽知三十六鸳鸯。”，“霍光园中凿大池，植五色睡莲，养鸳鸯三十六对，望之灿若披锦。”这一刻卅六鸳鸯馆信息量很大。

这还真是一鸳鸯厅，卅六鸳鸯馆背后有一厅：十八曼陀罗花馆，题署：陆润庠，这陆润庠也是清末同治年间的苏州状元。

很应景的是那一刻有江南女子身着旗袍在鸳鸯池边留影，花影即丽影，鸳鸯是美人，于是填词一首《卖花声·江南》：
        锦鲤戏湖塘。
        清波荡漾。
        三分春色入霓裳，
        一抹远黛上眉山。
        微风送香。
        随梦到江南。
        雨巷悠长。
        花开三十六鸳鸯。
        吟成二十四诗行，
        牵手共伞。

拙政园出来，即往留园逗留，复至虎丘，“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苏东坡语），限于篇幅，权且留白。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步步都算数！录两首在途中写得小诗《江南行二首》：

（1）

折腰多向石，
        低头只为花。
        行脚两行诗，
        一叶到天涯。

（2）

飘然山水间，
        只向花低头。
        江南可采莲，
        无奈人已秋！

简斌全

  花开三十六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