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良开先生中篇小说《带伤的玉麒麟》第七回：刘大山仗义执言 向志华暗揣隐私

简恩承

第七回  

刘大山仗义执言

向志华暗揣隐私

     “铁心，他怎么啦？”随着这声音，一条大汉猛地冲进刑侦科办公室来。

       向志华吃了一惊，中断思绪，回到现实中。她同其他三个人一样，愣怔怔地注视着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来者五十开外，五大三粗，一副核桃皮皱脸，身穿带有水泥灰的劳保服，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烟草味，那副风风火火的神态，活像猛张飞。他是铁心的直接领导，省建二局第十二建筑工程队队长刘大山。

       刘大山今天本来是要进城提货的，但在出门之际接到陈一民的电话通知，叫他来谈铁心的情况。他好似丈二金刚，难摸头脑，估摸不出自己得心应手的左右臂究竟出了啥事，急忙驱车前往。路经工学院，他进去打听了一下，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气鼓鼓地冲进了公安分局。

       陈一民与刘大山有一面之交，不用介绍。他迎过去和他握手：

      “老刘同志，你来的正是时候，请坐。”

       李成业递过一把椅子，向志华泡来一杯茶。刘大山也不表示态度，一屁股落下椅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拿出装有烟斗的麂皮烟袋，手捏烟袋掐着烟骨头，往青香木弯烟斗里装满草烟，取出烟斗，划火柴点燃草烟，叭哒叭哒地咂着，把闷气都发泄在了草烟上。鸭嘴式的烟嘴箍着青铜皮，随着嘴巴的张合，青铜皮烟嘴闪亮闪亮的。草烟劲大，味浓，大口大口喷出的烟雾呛得志华和小范两个姑娘直咳嗽，忙捏着鼻子退到窗台边。

       陈一民把案情作了扼要说明。

      “难道铁心是罪犯？！”刘大山还未听完案情说明，就忽地蹦了起来，手捏烟斗，立在会议室中央，那强健的身躯就象一棵柱子，瞪着一双虎眼：

      “不，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嚄，火气真不小，似乎是公安局有意跟他过不去，一下子砸来了拦门锤。

      “老刘同志，请你冷静点。”陈一民皱了皱眉头，递给刘大山一支香烟，耐心地说：“我们刚接触案件，情况还不清楚，谁也无权给他下结论。但是，死者房门上有铁心的指纹，室内有他的足迹，而且有人证实，昨天在城里他与死者白爱花同乘一辆公共车……”

      “昨天是我打电话叫他进城办事的。”刘大山又一次打断陈一民的话，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重新落坐，把陈一民递给他的香烟别在耳朵上，叭哒了两口老草烟，将烟锅往鞋底板上搕了几下，说，“别个我不敢说，对铁心可敢打包票。他为人诚挚，心地光明，不会搞歪三邪四的鬼名堂。他是小腿上绑大锣，走到哪响到哪。说话办事有板有眼，凡是他办的事，我一百个放心。昨天早上，我请他进城联系购置一台水泥搅拌机，预订一批框架模板和镀锌波形瓦。要办好这三件事，够他累的了。晚上八点，他在电讯局给我回电话，说事情都办妥了。这些是有据可查的。”

       刘大山说到这，端起杯子喝干了一杯茶，放下杯子，抹抹胡子拉茬的嘴，接着说道：

      “至于铁心是否与白爱花在城里见过面，我不晓得，不能瞎说。不过，我认为他不是那种冤冤相报的小人。他呀，君子腹中能撑船，不跟那些心胸仄逼的小人一般见识……不是我要袒护他，而是不能抹着良心说瞎话。他是一对老革命仅存的一只香炉脚，鹤立鸡群的高干子弟，又是一个普通工人……十年动乱，弄得他家破人亡，无家可归，浪迹天涯，四海飘流，尝尽人间辛酸苦楚，但他没有动摇过对党的信念，对祖国的忠贞，对光明前途的希望，对四化的献身精神……”

       刘大山放起炮来就没个完，别人根本插不上嘴，谁也不愿意打岔，都静静地听着，让他把心里的话都倒出来：

      “一九七五年，国家政局有所好转，铁心被落实政策，来我队当临时工。丙辰清明节前后，他参与盛况空前的‘四五’运动，遭到通缉。我豁着这身老骨头把他保护下来，就因为人才难得啊……他身上没有高干子弟的那些弱点，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地地道道的‘土包子’呢。他节衣缩食，生活从不讲究。吃苦耐劳，他数第一；论品格，如同出水芙蓉；讲知识，队里称他‘活字典’；论体力，一顶俩，百多斤重的木料只手送上肩，一口气扛上十七层大楼；比技术，进队两年就能与七级工平起平坐……他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把青春和才干都无私地奉献给了祖国的四化事业。他时时刻刻都在发光发热……”

       刘大山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发抖了：

      “总之，他是一颗明珠，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是我们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宝贝。我们正等着他进修回去扛大梁呢。请问，这样的好同志会突然走向反面而犯罪吗？”

       这一阵炮火急袭打的好厉害呵！来的那么猛烈，放的那么酣畅淋漓。他打出了一个伯乐，打出了一匹千里马，打出了一个领导者的气魄。

       听了这番激昂陈词，向志华感到莫大的安慰，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心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感恩报德之心人皆有之，向志华没有超脱这一常理。铁心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在特殊条件下相处，结下了兄妹深情，更重要的是他的为人、学识、浩然正气使她顶礼膜拜。如果说，她当时对铁心的认识和理解还有什么欠缺的话，那么刘大山已给了美妙的补充。铁心，不愧是她敬仰爱慕的人。她不会怀疑刘大山的话会有什么水分。她觉得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她走来，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高大。是的，他不会是那种人。但是，眼前的事实却使人迷茫。她刚松下来的心弦又一下子绷紧啦。

       沉默，一阵难忍的沉默。

       僵局相持了几分钟，陈一民打破了寂静：

      “老刘同志，我们没有理由否认你所说的事实。可是，你也没有理由否认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在这起案件中，铁心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目前，我们不能不这样想，这样做。当然，我还是那句话，一切结论，都只能是在调查核实的末尾，而不是它的先头。我们请你来，除了你所说的这些，还想请谈谈铁心与白爱花的关系问题。”

       刘大山发了一大通议论，气也出的差不多了，火气也消了许多。他搕掉烟灰，撕条废纸擦着烟斗，叹口气说道：

      “在修建疗养院期间，白爱花找过铁心，送过衣物，有几次的约会……唉，我是大老粗，抱孙子的老头啦，对当今年轻人谈情说爱的新名堂一窍不通……”

      “咕咕咕。”小范一听人家讲谈情说爱的事，就发笑。

        刘大山只管讲他的话：

      “原来，我以为铁心与白爱花是郎才女貌，天缘巧合，称得上喜结良缘。当白爱花主动找上门来时，我撮合过。可谁知道，她是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从这个角度讲，我也有点对不住铁心，……去年九月下旬，疗养院竣工，忙着搬迁，拆架。安全工作没做好，出了一场工伤事故。铁心从手脚架上摔下来，掼断了一条腿，白爱花就把他甩啦……”

      “白爱花也是没心肝的啦。”小范愤愤不平地冲出一句，继而问道：“刘大叔，铁心也就这样懦弱罢休啦？”

      “这叫我怎么说呢？白爱花骗了铁心两千五百多块钱，按理说，铁心非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可是，他没有。”

        刘大山重新装上一袋烟叭哒着，继续说：“我们队里的小伙子们都为他打抱不平，鼓动他打官司追回那笔钱，要不就给她一攘子。他说：‘何必呢。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留点余地给她有好处。我如果为钱财而生活，为爱情而生活，就失去了人生的意义。人生最重要的是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对社会有所贡献。事业与钱财、爱情相比，后者无足轻重。’你们听听，铁心说的多好啊。假如所有失恋的人都像他那样，你们公安机关就清闲多了。”

       小范笑道：“刘大叔，照你这么说，铁心干嘛会出这台事呢？”

      “嚄，小丫头真会见缝插针啊。”刘大山豁然笑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们屁股上带的钥匙开的哪把锁呀？”

       这一老一少把大伙都逗笑了。

      “后来呢？”一阵笑声过后，向志华又问刘大山。她既想弄清铁心的伤残情况，又要探明铁心与白爱花关系的最后结局，一语双关。

      “后来，不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啦？”刘大山答的也实在：“小单方治大病，这话当真。我们请到一位老中医给铁心治伤，粉碎性骨折，那么重的伤，三个月后就基本痊愈啦。的确是妙手回春，立竿见影。”

       李成业征求刘大山的意见：“刘队长，你们能不能派个人来医院照料铁心呢？”

      “我们应该派，但是这段时间施工在节骨眼上，还有什牛郎织女相会的啦，出差、上学、开会、病休的啦，差不多去了一大半。眼下，连根人毛也拔不出来，这事……”

       陈一民爽快地对刘大山说：“既然这样，就由我们一手包揽好啦，责无旁贷的嘛。请你放心，也请你相信我们，案件终将会小葱拌豆腐，一青（清）二白的。”

         

      “那就拜托你们啦。”刘大山松了松核桃皮皱脸。

       这时，门卫领着一个精干小伙走来，小伙对刘大山说：

      “队长，水泥搅拌机拉来了。”

      “小金，稍等一下。”刘大山向小伙打个手势，转向陈一民说：“他是我们队的驾驶员，他拉的水泥搅拌机，就是昨天铁心联系的那一台。我说铁心办事十拿九稳，见了吧？”

       陈一民微微一笑：“你也会见缝插针啊。”

       刘大山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要赶回大叠水电站去，时间不早啦。我要去看望一下铁心，行吗？”

      “人之常情嘛，有什么不可以？”陈一民答应着，转对李成业，“老李，你领老刘去医院。”

       李成业陪同刘大山走后，陈一民便安排小范进城去搞调查。陈一民给小范开了介绍信，又亲自给市局挂电话联系，请他们派人协助。

       小范好久没回家了，这下是公私兼顾，“一打鼓二拜年”，对陈局长的美意自然心领神会。她笑盈盈地向陈一民鞠个躬，哼着小调出了门。

       该走的都走啦，会议室里只剩下向志华一个人最后收场。她一边搞清洁卫生，一边想着心事。尽管她和铁心的那段经历是正大光明的，但对她来说还是不能公开的秘密，没必要也不应该和眼前发生的事扯在一起，也没有第三者知道。陈局长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呢？是把她忘了，还是已知“内情”有意让她回避？叫她回避，她怎么受得了呢？铁心早已把她的魂勾去了呀！

      “志华，还愣着干什么？”

       一声问话，把向志华吓了一跳。她抬眼一看，是陈一民隔着窗户喊她呢：

      “饭菜都凉了。”

      “我在打扫会议室，就来。”

       食堂里只有陈一民等着向志华了。向志华端起饭碗，不想吃，又怕被局长看出破绽，遂硬着头皮吃，那饭也确实难咽，就象吞木渣。她以扯白话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局长，怎么没有我的任务？”

        陈一民已吃过饭，嗽着口：“连小范都单独执行任务去了，怎么会少得了你呢？”

      “叫我干什么呢？”

       陈一民点起一支香烟：“你执行的是特殊任务。就怕你受不了。”

      “特殊任务？”向志华明眸圆睁，稍一惊诧，妩媚大眼一转，嫣然笑道：“有您的直接领导和指点，哪有完不成的特殊任务？”

       陈一民并没有直接说出叫她去干什么，而是婉转地套着她的口气：“今天的碰头会，你有啥感受啊？”

       向志华揣摸着局长的弦外之意，来个折中办法：

      “刘大山所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因为他只讲了铁心的一贯表现，并没有拿出能够否定铁心作案的实际依据。铁心作案的可能性最大，我说的只是可能性。理由有三：第一，铁心与白爱花谈过恋爱，是不幸的失恋者，由于精神上的创伤和经济上损失，产生杀人报复心理；第二，昨天，他们在城里相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矛盾激化，而且具有作案的时间和条件；第三，他留下的指纹和足迹，这是证据。至于他后脑的钝器伤是他伤，可能是同伙所为，劫了宝物，把他推出来作替死鬼。只要把这三点搞清楚，就可以确定他的性质。因为他是关键人物，要破获全案，聚焦于他。”

       向志华违心地说了自己不愿说的话，希望的是，陈一民以有力的证据来驳翻她。但这一希望落空了。陈一民并没有表示任何态度。

       陈一民在坎沿上踱着步，沉思良久，说道：

      “这些都只是似是而非的现象，是假设，是推测，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那，局长的意思是……”

       陈一民停住脚步，明示了他的意图：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有专人守护在病人身旁。”

       向志华恍然大悟：“局长的意思是叫我去执行这一任务，特别护士？”

      “嗯。”陈一民点了点头，“你不仅是一个特别护士，更重要的是一个监护人，懂吗？”

      “特别护士”和“监护人”实际上是一个意思，但陈一民却分开来说，其含义更为深刻。向志华领悟到其中的分量，剀切地说：“请局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一民微微一笑：“事不宜迟，这就去吧。”

      “是！”

       向志华恭恭敬敬地向陈一民行了个军礼。

简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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