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谱仪式亲历记 湖南 简小彬

简斌全

接谱仪式亲历记

湖南 简小彬

这些年来，人们忙着追求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建设相对削弱了。广东省委宣传部为加强青少年道德修养，率先编制了规范青少年言行的“新三字经”。而许许多多的村落，面对泛滥成灾的赌博、吸毒、卖淫潮，他们痛心，他们愤慨，他们意识到一种道德沦丧的危机。要唤醒这些沉睡的人们！于是，他们想到了修谱。修谱风自发而不约而同地席卷神州大地······

成功兴史，盛世修志。自八十年代末期始，中国兴起了大规模、全方位的修志热潮。镇府成立了修志办，各部门、各行业、各单位纷纷仿效。地方志、专门志如科技志、教育志······其门类不一而足。修志风的盛行，标志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各行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社会进步，人民富足，将这段历史记录下来，以鉴前人，以示来者，是功在当代，惠及子孙的千秋大业。

如果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那么，家族便是社会的胞群，家庭组成家族，家族形成民族，民族群组成国家，毫无疑义，从人的而不是从社会体制的角度上来说，家族是组成国家的一个基层单位，这个概念是必须确认的。而一个国家有它的发展史，一个民族有它的文化，那么一个国家的兴衰成败，作为一种客观存在，作为一定历史断面的组成部分，汇成国家和民族历史这江河湖海的涓涓细流，应不应该对它的运行轨迹，对它的优秀人物，以及它对社会的贡献作实事求是的记载？面对目前修谱风的盛行，人们颇有微词，报刊也纷纷在问予以抨击。但这些文章都反映得很肤浅，有的甚至连家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凭印象不负责任地妄加评说，并未从历史高度和文化层面去审视、剖析这一自发现象。

笔者曾主持过科技志的修纂。春节回老家，又有幸参予了一次发谱仪式。现记录如下，以供读者了解和评说。

修谱引来外商投资

湖南安化简姓，系由江西迁徙而来，至今繁衍至二十一代人，从教授、作家、科学家、政治家至将军、实业家，人才辈出，家谱也历经五次修纂，自五修至今，已有六十余年。翻阅前五次族谱，均是汉语言文学的精华，应该说是民间文学之一的重要的分枝。康熙旧序曰：夫国之有史，所以纪一朝之政治；家之有谱，所以序一本之根源。家谱的主修必然是本姓德高望重而文化层次最高，堪称本族楷模的长者，而且家族成员必须待人真诚，道德高尚，未有伤风败俗及违法乱纪行为，所以，关于主修的推举，是相当严格的，要从各个方面去考察。家谱有本姓有出息的，引以骄傲的传人作序，由修谱领导小组以“集体创作”名义撰写优秀人物传记、每位传人简历，家规祖训、财务审查报告等等内容。

父亲是退休的校长，在当地算是一个人才，从小我就看到父亲常常研究那厚厚一叠简氏族谱。我们所在的安化是湖南简姓发源地之一。新化简姓之一枝来到安化，找到我父亲，商议六修。双方即派出代表与安化另一枝简姓联系，得到一致响应，各方派出代表召开联席会议，成立了领导小组，制定编修方案、经费筹集办法，决定不搞摊派，由领导小组带头，自愿捐献，筹备会议一致推举我父亲为主修，三枝各设副主修一人，编委成员若干。

说来容易做来难。经过六十多年的变迁，简姓人氏遍及全国各地，还有的散布港澳台和海外，要一个一个去联系，谈何容易！

一张方桌，几条长凳，成了编委会办公室。编委会成员每天早上八点上班，三餐伙食自付，由各自轮流带菜，出差只报销路费；均不付报酬。此后五个多月，工作人员精心编修，同心协力，内查外调，尽可能多而全收集资料，整理完毕，编出一套四册简氏六修家乘。其经费仅有台湾简氏赞助一万元，其余的捐赠两千元，安化简氏还赞助新化、滔溪两枝各一千元。六修编委会的工作态度，序言中作了简略的记载。

“······年逾花甲之老人，无偿劳动，日夜坚持，收集资料，长途跋涉，不住旅社，不进餐馆，干粮充饥，高温酷暑，在所不辞，争分夺秒，自觉加班，甚者长达终夜。高尚情操，实常人之所莫及，诚承前人之遗风，亦堪为后人之表率······”

翻开族谱，笔者看到的都是谆谆告诫。如家规六戒：戒淫欲、戒偷盗、戒赌博、戒酗酒、戒好斗、戒超生。六宜：宜勤俭、宜孝悌、宜廉洁、宜忠诚、宜好善。每条均注有震撼人心之文字，笔者看不到有一丝一毫的消极因素；可谓是家族成员共同遵守的道德规范和教育后代的金玉良言。文字也很不错，堪称千古美文。这里不妨抄录一段：

戒淫欲

从来败俗伤风，淫欲为甚。每见轻薄少年，一遇艳色美容，即思苟合，无论孤孀处女，任意钻隙逾墙，图一时之欢愉，丧两家之名节，一朝败露，辱及父母，贻笑乡邻，家法王法两不能容，可胜慨哉！我族子弟当思，淫为万恶之首，色乃杀人利刃，纵见如花似玉之貌，常存若姊若妹之心，人品端而心术正，未必不基于此也，后生戒之。

在修谱过程中，编委会与不少海外简姓传人取得了联系。有一位专程从台湾赶回，当地政府也盛情款待。达成了开发山区紫苏、松菇等土特产加工意向，给山区带来一股令人躁动的薰风。这位台商启程时，什么都不带，就带一套简氏族谱。

笔者的哥哥还向我们透露了一件趣事：他在深圳一家报社任职，在采访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简姓村庄。广东人特别讲究敬祖，还修了祠堂，成立了宗亲会，那里将他奉若上宾，准备出十万资金请他主编一次族谱。深圳简家经济发达，如能与湖南简姓取得横向联系，对山区的经济发展不无意义。

盛大的发谱仪式

谱成之后，印刷数百本，按人口比例分发，交由有名望的，负责任的人保管。发谱时必举行盛大仪式，由于安化简氏是“娘家人”。加上父亲是主修，故必邀请父亲及代表前往参加。

新化的发谱仪式定在正月初十。经领导小组商议，决定派父亲和我们兄弟俩，另外还有一位从银行退休的“简会计”参加。此时正值民工南下高潮，无法买到去新化的车票，初九那天，我们一早出发，一段一段地坐车。安化到新化由于不是交通干线，山多路险，交通极为不便，有的地段连短途车也没有，只得租车。父亲有心脏病，简会计有高血压，均近古稀之年，在那种花最便宜的钱租来的柴油车上，五脏六腑都搅得错了位。时过中午，到了一个山腰小镇，觉得挺有乡土人情的，忍不住建议到路边餐馆吃一顿。二位老人连说“不饿”。我们兄弟俩知道他们是为了省钱，便自掏腰包请他们吃了一个鱼火锅。车到新化县，天已黑，没有去简家垸的车。四人商议，如在县城住下来，不划算，于是决定坐车到中途，再设法租车，今晚一定要赶到，他们肯定在等我们去商议明天的事宜。下车后，租车价高，管财务的简会计有些迟疑，父亲说：就象散步，我们走着去算了。大家便走路。一路讲他们年轻时的故事，父亲说他曾创造过一天走百二十里的记录，从长沙到桃江。这一“散步”竟散了二十多里，翻山越岭，从七点走到十一点方赶到。

刚走到村口，突然鼓乐齐鸣，鞭炮一挂接一挂地放，原来他们已等了一整天了。每经过一户人家，必拉我们进屋喝“水酒”，浓浓的亲情在夜空炸响。主事的副主修连夜安排炒菜为我们洗尘，住宿在村上最好的房子。领导小组向父亲汇报筹备情况，和我们热乎，一直陪到我们休息为止。

第二天，用作举行发谱仪式的我们住宿的那栋房子，彩旗招展，鼓号震天，三眼铳向天直发，整过村子洋溢着一种浓厚的节日氛围。当记者的哥哥负责摄影，父亲酝酿发言，我和简会计采购送给典礼的鞭炮以及为该村几位最年长者，即“远”字辈仅存的三位老人买拜年礼。

上午十点，仪式开始。会场贴着两副对联，当门联是：

车声炮声锣鼓声高高兴兴来接谱，族事家事子孙事辛辛苦苦庆成功。

中堂联：敬祖宗孝长辈乃传统美德，爱后代育子女做四有新人。

横批：理所当然。

父亲的讲话介绍了简姓的渊源，迁徙沿革，修谱经过，现有的人口的状况，及简姓所出人才情况，鼓励大家奋发图强，提高文化素质、道德修养，以及发家致富、多加往来，沟通信息、互相促进。新化副主修，某铁路局负责人首先答谢四位代表不辞劳苦前来参加典礼，然后介绍本地分卷编修情况，财务收支情况，再分析本地人口的精神面貌和经济现状，着重提出了孝长辈、育子女的问题，要求他们继承尊敬长辈的传统，要求他们尽力送子女读书，多培养有知识的人才，严厉批评当地一些年轻人沉湎麻将，不思进取的作风，以及荒置耕地的行为，要求他们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特别是优生优育；要求他们把光秃秃的山坡尽快绿化起来，给后人一片阴凉。然后是发谱，领谱人向祖宗牌位鞠躬，向父亲鞠躬，然后合影留念。

晚上，大家一起谈起各自的情况，比较几个简氏村落出了几个大学生、研究生，出了哪些政界、科技界等各个领域的值得骄傲的人才；几位爱好文学的青年则为着我们兄弟交谈，任编部主任的哥哥当即答应接纳几位成绩突出的到他报社任编辑和记者。

第三天一早，为赶头班车，我们天刚亮就起床，不想当地领导小组成员和鼓号班子已在静静等候。我们在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中启程，一路上，等候在路上的人强往我们身上塞鸡蛋、点心。多年未体验这么浓烈的乡情了，我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人间自有真情在，再见了，亲人！

众说纷纭话修谱

关于修谱，笔者有意与各阶层人士进行了交谈。他们从各个角度和侧面坦诚地谈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有的说：修谱风盛行，与国家安定团结的大局是密不可分的，而随着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新修族谱，扬弃了过去的弊端，溶进了新的思想和时代气息。如家规中的计划生育、遵纪守法、勤俭节约、廉洁自律等等。一个历来注重子孙发达的民族，也以国家大局为重，规定自己的子民“戒超生”，以自己的双手，奋发图强，创造美好的未来，这不能不说是社会的进步。他们认为，家规是法律法规和政治思想教育的重要补充。

有的说，修谱领导小组是一个临时机构，谱成后即自然解散，然而，小组成员却一直是人们心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历年来，农村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即家庭有了纠纷，不去找乡村干部，而是找长辈，他们说：长辈们能说公道话，而一些干部就不是，他们喝谁家的酒就替谁说话。当然，有许多村干部就是这些长辈。这样的村干部，往往在群众中有较高的威望。这一现象不能不引起我们深思。

有人说：解放前，家谱有公屋公费，族上有祠堂，有族长。后来，政府的管理完全取代了家族管理，使家族的存在失去了意义。随着责任制的实施，政府对农村的管理向强制行政管理和经济手段演变，干部成天搞摊派，对群众的疾苦却不闻不问，政治思想工作变成了以势压人，如路边的标语：“对抗粮不交者绳之以法”，“思想通不通，进屋三分钟，板壁化灰尘，不通也要通”等等，明显含有一种战场上的硝烟味。人民将干部看成了洪水猛兽，乡村组织声望日渐下降，腐败导致群众强烈不满，法律在乡村成了稀罕的东西，有如镜中花，水中月，干部的决定就是法律。于是，对基层政府的失望，导致人民群众不约而同地在意识形态达成共识，即将不用投票选举的某一长者公认为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对长辈的信赖和依靠应运而生。这种潜意识中的领导机构与农村基层组织同时运作。我们有趣地看到，目前社会赌博盛行，偷盗抢劫成风，南下卖淫成灾。而通过修谱，并以家谱规定的条文为依据，进行全民道德教育的乡村，这种丑恶现象发生率大大小于其他乡村，农民安居乐业，世风淳朴敦厚，许多本应乡村行政组织作的工作，如计划生育，民间纠纷等，党组织上门作工作无效，乡政府对卖淫者逮着罚两三千，罚完人家照样地去。人们说：乡村政府是卖淫者的工商所，交了钱，买了执照，你就可以放心地出去，只等回来过年，再交一次“管理费“。实际上他们希望卖淫者越多越好，既可提高财政收入，又可以提高乡信用社存款余额等各项经济指标，农民人平收入提高了，乡政府的政绩就上去了。而长辈登门则立竿见影。有人举了一个例子，有一位惯偷，几次进宫，出来恶习不改，几位长辈带他去祖宗的坟上转了一圈，向他介绍他的祖宗清白的历史，又带到每一个家庭去赔礼道歉，大家纷纷捐资帮他办起一个养猪场，又帮他介绍一个老婆，结果他不再干偷盗丑行了。这种管理模式有逐渐蔓延之势。

还有人认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连血缘亲情都不认的人难说他会以偶民族自尊心和爱国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有从自己身边做起，才能推广到其他，而且，修谱将异地同源家族紧紧联系在一起，沟通信息，互相帮助，它作用是不能低估的。那种关于异姓之间相互斗殴的指责，据调查并不存在，家规中就有一条：戒好斗。而那些长者，本身就是担任各种领导职务的离退休的干部，觉悟都很高，是非能力和法律意识强，只能起到积极的作用。

还有人说，香港简氏宗亲会，有专门的办公机构，每年收会费和接受捐赠，以开支工作人员工资活动经费。而我们的变为，不计报酬，在外出差不住宾馆，不进餐馆，吃自己的饭，抽自己的烟，而为民众办事，成为全族人廉洁自律的楷模。假如中国的领导班子能象他们一样，中国的事就好办了。这句话很重，引起我良久的深思。我在想：凡是全民性的自发活动，大多是历史的必然趋势，几千年的文化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是流星还是蜗牛，都有它的运行轨迹。家族的发展，也是社会发展的缩影。人们往往赞美江海的壮阔华贵，却藐视为汇成江海而日夜奔波的小溪；对于农村修谱的盛行，不客观分析，妄加指责，这不是马列主义的方法论。修谱能激发人们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是政府管理的重要补充，而且是考古和研究民间文学以及民族发展史的重要依据，是留给后人的珍贵的文化遗产。如能正确引导，将对经济和社会发展产生很大促进作用。笔者在这里仅将亲临发谱仪式的情况作一个实事求是的叙写：修谱风盛行，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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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连血缘亲情都不认的人难说他会以偶民族自尊心和爱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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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即家庭有了纠纷，不去找乡村干部，而是找长辈，他们说：长辈们能说公道话——的确如此。文章写得真好！

简恩承

谱牒文化，代代相传。